第一話、雷爾契夫人

春季一如既往地越過了寒冬，降臨神族聖都「聖法提加」，帶來初春和煦的陽光。

旅行商人漢斯．愛德華茲在侍女諾伊莎的帶領下，從後花園的小徑進入，繞進了戒備森嚴的偏殿。漢斯是個棕髮綠眼的微胖男子，帶了點魔族血統。特殊的五官立刻吸引了來往僕眾的戒備，漢斯微笑著回禮。

「就是這裡了。即使有拉娜陛下的特許，有鑑於你的魔族身分，你只能在這裡待上一個小時。明白了嗎？」年邁的侍女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記住，不要說多餘的話。」

「這已經是我第十六次來皇宮，同樣的話，您也說了十七次。」漢斯頓了頓，「難道是因為有了點年紀，這點事情都記不住？」他回擊的時候依舊帶著笑容，笑成彎月的眼睛上看不出一點敵意。

諾伊莎用鼻子哼了哼。「哦，我確實忘了。畢竟，我可沒打算記住魔族的臉。」

漢斯微笑，「可別忘了，那位殿下也是半個魔族。而且，神族熱愛的那位聖女公主殿下……可是為了區區的魔族而死！」

「閉嘴！區區魔族，竟敢把殿下跟你相提並論。嫌你命長嗎？」

「不敢。」

針鋒相對的書房在穿越長廊、進到書房之後，才終於停歇。

諾伊莎敲開了敞開的房門，進入了書房。

這是已故公主的丈夫，威尼爾．雷爾契伯爵的圖書室。怪異的是，坐在書房內的女子，卻不是神族，而是黑髮藍眼的女人。她一頭烏黑的秀髮盤起，一身優雅的白色禮服是神族的款式，唯獨胸口開得特別低。

纖細的脖頸上，扣著雷爾契家族的頸鍊。

——那本來是屬於伊芙蕾希雅公主的東西！可憎的女人！

書房內，除了她之外還有另外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兩人正在下棋。兩人同樣都是金髮，男的大一點，約莫十四、五歲年紀，卻有魔族的尖耳。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只有十二歲，正是未來的神族女王——斐斯特蕾雅．拉斯奇。

漢斯細細打量她。

斐斯特蕾雅很漂亮，坐著不動就像娃娃似的。她年紀雖小，卻已完美承襲了母親的美貌與才能，年方十歲就繼承了神族的祕寶神聖紫水晶，因而被稱為紫晶公主。

而她對面的那位——就是聖法提加的黑王子吧？這下可終於見到了。

諾伊莎收起厭惡，恭謹道：「雷爾契夫人，愛德華茲到了。」

諾雅．雷爾契沒有抬頭。「稍等一下，就快下完了。」

少年吃掉主教的時候，才發覺有人來，維持伸出的手懸在半空的姿勢抬起頭。視線碰觸的時候，他笑了：「你好？」

「殿下，我是漢斯．愛德華茲，一介商人。」漢斯行了個標準禮。

「初次見面，你好。我是亞德．拉斯奇。」

「殿下經常與公主殿下下棋？感情很好。」

漢斯不著痕跡地打量他。

即使換成金髮，這容貌仍然令他聯想起那位「魔族之花」——也就是魔族的三皇子殿下。他的瞳孔顏色很特殊，像是藍色，似乎又有些不同。只可惜，那天賜的眼珠卻被掩蓋在無聊的藍色之下，猶如明珠蒙塵。

不過無妨。撥雲見日的時間，很快就會到了。

亞德頑皮地笑了下：「可能沒有你看起來那麼好。」

亞德放手，主教吃掉皇后。

小公主發出短促的尖叫。「不行，我重來一次！哥哥欺負人！」

「我沒有欺負妳。」亞德笑著說，「是妳太弱了，看不清全局。獅子就算狩獵兔子，也會使出全力。」

「不管！我們之間有三歲的年齡差，哥哥你要讓我！這局不算。」

「好好好，但是，下午再來一次？諾雅有客人。」

斐斯特蕾雅這才把視線挪過來，「噢，是你啊。這次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漢斯已經把帶來的品項擺在了桌上。「倒沒什麼珍奇的東西，只是弄來了大皇后的香水、古籍、一些魔導具、布疋……還有例行的藥。」

諾雅單手支頭，搖了搖手中的羽毛扇。「香水我要了。還有呢？」

漢斯介紹了一些香水與布料給她，才注意到平時對珍品沒興趣的公主，這回居然拿起了商品把玩。更奇特的是，看的都不是女孩喜歡的東西。她皺眉頭放下數次，才悄聲問漢斯：「有武器嗎？」

「公主殿下想要什麼樣的武器？」漢斯後面這句話卻壓低了說，「裝飾用劍以外的東西，我也有很多。如果公主殿下有興趣，不如我改天再帶來給您鑑定？」

小公主壓低了聲音：「我想送把劍給哥哥。哥哥一直沒有自己的劍，爺……神王陛下也不許他拿武器。我聽說魔族的人都能用魔法也可以使劍，一把好劍應該會比小家子氣的防禦魔導具適合他。」

「作為商人，我很高興。但我還是必須提醒一句……希尼斯陛下可能會發怒的。」

「別讓他知道就好。更何況，再過幾年我可是神王，整個聖法提加都是我的！到時候，我愛送什麼就是什麼。」斐斯特蕾雅道，「現在的神王跟未來的神王，選一個得罪吧。」

不愧生於王家，即使年紀尚小，神情卻自然帶了上位者的傲慢與強勢。

漢斯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斐斯特蕾雅公主意興闌珊地挑了幾匹布料、香水、書冊與畫，一部分送給了哥哥。

兩兄妹對滿室真品毫無興趣，就繼續下棋。

不久後，漢斯告辭，棋局也接近終盤。局勢已經底定，可斐斯特蕾雅公主還在死撐，甚至向諾雅求救。她在王子的允許下，指點幾步，延緩公主的失敗。紫晶又輸了幾場，氣鼓鼓地瞪他，「啪」地把棋推倒在桌上。

「啊。」

「怎麼都贏不了，哥哥都欺負人家。最討厭跟哥哥了！」斐斯特蕾雅咬著唇走向亞德，倚在他身上撒嬌，「除了哥哥之外，只有輸給拉娜陛下。」

亞德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那是因為他們讓妳。」

「……真的，連父親也是？」斐斯特蕾雅眼睛圓睜。

「要贏過大人，沒妳想像得容易。」

斐斯特蕾雅豁然起身。「我要找父親，讓他跟我比一場！」

「這時間不太好吧？」

斐斯特蕾雅道：「有什麼不好，他不是在喝酒就是跟女人在一起。陪我下棋又怎麼了！」說著怒氣沖沖地走了。

諾雅幽幽道：「您只打算在這種地方取得勝利嗎？」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們之間不會有勝敗。那妳呢？」亞德迎上她的目光，眼神率直又澄澈。「在那種人的身邊待著，妳心甘情願嗎？」

諾雅一怔，接著咯咯發笑。「怎麼這麼說呢？我可是為了你啊！」

「我不需要妳的憐憫，我有紫晶就夠了。」

「這很難說。」諾雅輕快地說，捏了捏他的臉頰，「亞德，今晚要跟父親一起吃飯。」

亞德一怔，「跟威尼爾？為什麼？」

「你的生日快到了，他想親自為你挑禮物。」

「……可以拒絕嗎？」

「恐怕不行。」諾雅溫和道，「畢竟，你今年的生日特別重要，必須做做樣子。別擔心，我跟紫晶都會去。別太擔心，好嗎？」

亞德沒有回答，一臉不情願。他問：「魔族也會派人過來嗎？」

「魔王陛下會親自過來。怎麼了嗎？」

「……沒什麼。」

亞德緊繃的表情稍微鬆開，嘴角不自覺彎起了一點弧度。

他低頭的時候，掩藏在前髮底下的淡藍色水晶散發低調的光芒。那是五年前生日時，魔王陛下親自為亞德送來的禮物——魔導具「晨曦」。

「諾雅姐姐，妳可能覺得我很不幸。但是，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他說，「我身邊有紫晶、有拉娜陛下，還有妳。」

「這可難說了，我可是威尼爾的情人喔？還是說，你在引誘我。」說著伸手去勾他的下巴。亞德微微臉紅，「我沒有這個意思。為什麼妳總是戲弄我？」

「你雖然是魔族，可是性格卻像神族。」

「有什麼問題嗎？」

諾雅笑嘻嘻地摟他。「我的意思是你很可愛。」

亞德不明就裡，基於禮儀還是說了「謝謝」，諾雅愉悅地在他臉下留下個口紅印，「你在魔界應該會很受歡迎。」

「跟父親一樣？」亞德微笑著看她。

不知何故，諾雅的笑容有瞬間僵住，很快掩飾過去。「或許是吧。晚上我們會過來接你，我等你。」

想起威尼爾，亞德神情有些陰鬱。沉默許久，才低聲回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