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第二十七話、蘭茵之底
編輯嚴選
時間回到稍早之前，亞德被丟在韋蘭德冒險者公會前之前。
尤爾沒浪費時間，要來紙筆就隨意寫寫畫畫。琉璃湊了過去看，「在為亞德安排訓練任務嗎？御下您意外地認真呢。」
尤爾笑著扔下羽毛筆，未乾的墨水在紙上留下黑色墨跡。
「沒什麼，就是為了無聊的好勝心。而且，我個人也對小王子很感興趣。」
「是因為由希的關係嗎？」
「算是吧。那傢伙對人類不怎麼感興趣，卻莫名對小王子特別關心……難道是因外外表？但這也不對啊，按照這邏輯，他應該對我更好一點。」
琉璃不禁失笑：「我想應該跟外表沒關係。不過，我聽說由希擅長教學，但志不在此。」
「不擅長？」尤爾一臉不可思議，「哦，那是只是拒絕的藉口。不善社交、專注研究之類的話，都只是拒絕跟人群接觸的託辭。要我說的話，他的問題就是太聰明了，而且還有精神潔癖……要我說的話，他就是太聰明，所以無法忍受有缺陷的人。」
剛認識尤爾的時候，他不多話也總是皺著眉頭，有股難以親近的印象，現在卻感覺他很好相處。怎麼說，正好跟由希的印象完全相反。由希不算寡言，但畢竟是王子，說話經過潤飾，不會這麼率直，更不會把話說死。
琉璃聽得專注，見尤爾一臉戲謔的笑容。「妳果然對由希很好奇啊。」
「……很明顯嗎？」
「對。」尤爾笑著拍了下她的頭，「別再看了，那不是妳能夠接近的人。作為妳的朋友，我希望妳直接放棄。」
琉璃抿著嘴唇，垂下頭。「是因為我是天使族嗎？」
「不，是因為他是由希，而且妳還是小王子的未婚妻，有應盡的本分。」
「……」
「以王族來說，那傢伙情史還算是專一，但老實說……跟他交往的對象都過得挺痛苦的，因為他有自己的一套優先序。對他來說，最優先的是好奇心，其他比方說性慾、權勢跟前才都不重要。他可以為了閱讀而爽約，記得所有研討會每個人的發言內容，卻唯獨忘記妻子的生日。而且，他現在可是多琳的情人喔。」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看看也不行嗎？」
「沒什麼不行，但是，我看過他弄哭太多人了。如果被他弄哭的話，要不要來我懷裡哭啊？」
「不要。」
「什麼啊，拒絕得太快了吧！我就這麼沒有魅力嗎？」
「……我是亞德殿下的未婚妻，不應該考慮多餘的事情。」
尤爾微微苦笑。「這時候拿出小王子當擋箭牌，好像有點狡猾啊。」
「您好像不太喜歡亞德殿下？」
「我跟他接觸不多，說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不過，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由希的想法。那孩子很有趣。」
「有趣？」琉璃回想了過去跟亞德的接觸，若要說他聰明機警似乎可以理解，整體印象不脫穩重與謙和，很難把循規蹈矩的亞德跟有趣聯想在一起。
「我不是單指性格，而是說，他的性格……怎麼說呢，也不是天真，就是很正直。他雖然是神魔混血，基本上外表就是魔族，甚至還是紫色眼睛，再加上威尼爾．雷爾契還是他的監護人，成長過程肯定少不了歧視。但他不恨神族，甚至把聖法提加當成自己的家，大概是因為拉娜出身水之都吧。」
「我也這樣認為。」
「水之都基本上是學者之國，對權位沒有興趣。但是，不論是小王子、小公主還是魔王陛下也好，做的事情都出乎意料。我本來以為，爭權奪利就是王族的本能。可是，這種思維在神魔族混血的人身上好像完全行不同。妳看看亞德，那傢伙居然還寵著妹妹，簡直讓人難以理解。雖說這應該是好事，但我總覺得很不安。」
琉璃輕輕「啊」了一聲。「所以你才能跟來水之都嗎？」
「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理由，是因為蘭茵最近很不穩定。我這次過來，也是要順便確認一次蘭茵的大結界。事情順利的話，大概幾月就會離開。哦，說人人就到。」
尤爾打開了窗戶，帶著海洋鹹氣的風吹入屋內，亂了琉璃一頭長髮。「怎麼了？」
「有我的客人。」
循著尤爾的視線抬頭，振翅飛翔的灰鷹由遠而近，朝著屋子直衝。琉璃本來想張開結界，卻被尤爾以手勢阻止。
灰鷹在尤爾伸出的手臂上降落，腳上還綁著信箋。
近距離看，那只巨鷹站起來差不多到琉璃的腰部，展翅時幾乎遮蔽了光，英氣十足的褐色眼眸正盯著琉璃，好像在思考她的肉到底好不好吃。
琉璃嚇得退後半步。「比想像中還大。」
「這是我們族長傳訊的的灰鷹。好啦，乖，別嚇她。我來看看族長寫了什麼。」
「該不是要找你回去吧？」
「應該不是。好啦，別看到美女就想過去，聽話。」
那隻雪白的鷹果然不動了，在尤爾讀信的過程中，跟琉璃大眼瞪小眼。
尤爾讀完信後表情很陰沉，甚至下意識捏緊了信。意識到琉璃的視線，他才恢復了笑容：「抱歉了琉璃，族裡有點緊急事故要我處理。幫我把這交給韋蘭德冒險者公會的副會長，我有急事，先去一趟水之都。回頭再跟妳說明。」
「很危險嗎？」
「過得去。」尤爾口裡這麼說，神情卻一點也不悠哉。他將短信綁上了白鷹的腳，從行囊裡面搜出幾顆魔石、數種魔導具與劍，就要離開，卻被琉璃攔住。
「琉璃，聽話。快讓開。」
「雖然還不成氣候，但我可是天使園的琉璃姬。」
「我知道，而且妳還是亞德的未婚妻，也是他的護衛。聽好了，琉璃，乖乖待在這裡等待著，就是妳唯一能幫忙的事。」尤爾側閃身閃過她，大步離開。「妳知道妳在跟誰說話嗎？我可是精靈族的大祭司，跟由希那種年輕的小輩可不是一種等級。」
若尤爾像平常一樣嬉笑讓她當個乖孩子，琉璃還有可能會聽話。可是，尤爾的話卻徹底否定了她的價值。
雖知道尤爾的話是對的，可是，琉璃仍覺得很不甘心。
尤爾的話在腦內不斷盤旋。怒氣壓過了理智。琉璃被尤爾的態度激怒，把心一橫，展翅跟了上去。
離開旅店之前，琉璃慢了半拍才想到，不小心把亞德留在了旅店。
回去之後，得好好跟他道歉。
……
……
尤爾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琉璃維持三步的距離跟在他身後，像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那般，在尤爾身邊張開了結界。
還是這麼固執。尤爾嘆氣：「既然妳這麼想跟，也不是不行。但是，妳得聽我的話行動、不能夠問多餘的問題，回去之後，也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行嗎？」
「好的。」琉璃頓時雙眼放光，拼命地點了頭。
「合掌祈禱吧……運氣好的話，她不會太生氣。」
她是誰？在琉璃問出問題之前，尤爾反手一抬，魔法陣運作的光芒將兩人包圍，一高一矮兩人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淡藍色的傳送陣中。
「傳送魔法。」琉璃望著尤爾的眼神充滿敬佩，「不愧是精靈的大祭司，居然有這麼高的魔法造詣。」
尤爾卻不回答，只是笑著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這也在保密的範圍中嗎？好的，我知道了……那個，只是讚美應該沒關係吧？」
「沒關係，不如說，妳可以多稱讚我一點。」
琉璃不禁失笑。尤爾還是平常的尤爾，這令她稍稍感到有些安心。這時，她才終於抬頭環繞四周。「這是哪裡？」
「水之神殿。」
「可是，我記得水神是沒有神殿的。對水之都的人而言，閱讀就等同於神族進入神殿講述祈禱詞。」琉璃微微一頓，恍然大悟：「……難道說，這座水之神殿是神代的建築嗎？」
「沒錯，這裡確實是神代的建築。看來百合教得不錯，妳連這點都猜出來啦？」
「我記得，祭祀單一神祇的初始神殿都是神代以前的神臨地，是天界與人類的交界處，瞬間移動魔法是無效的。」
「因為我是精靈的大祭司，所以連這種事情也能辦到。」尤爾說著還對她眨了眼睛。有鑑於早前的約定，琉璃只能用眼神表達不滿。
尤爾無視她抗議的視線，繼續說下去：「好啦，我們去找這裡的主人。跟緊我，千萬別走丟了。」
……這簡直太奇怪了。
大約五千多年前，來自天人之境的眾神降臨了世界，為眾生帶來了轉機與災禍。
其中，最為人所知的，就是水火二神的爭鬥。兩人感情友好，卻為了爭奪花神反目。最後，水神凜與花神莉雨離開了天人之境，與火神展開了長達三千年的爭鬥。
最後，戰爭全面展開，變成諸神的爭鬥。戰亂以火神的全面勝利告終，復仇的火焰將背叛他的兄弟與戀人灼燒。最後，水神的靈魂散落在大陸的東方大陸，沉入了海中。水神凜破碎的靈魂被融入了海底，守護著他最後的信徒。過了數十年，這群應該死去的神族從海底復生，自稱為水神唯一的祭司。那個人就是水之都第一代的王，也是神后拉娜的祖父。
凜消散的靈魂守護著沉入被火神灼燒的城市，最後的祝福成為守護水之都的大結界，保護著被牽怒而墜落水中的城市。
這群人，就是最初的水之民。
那頭受到光明女神祝福的金髮，隨著時間變成藍色。這群新生的神族在水王的帶領下，將沉沒的水底城市重新打造成智慧之都，以收集圖書館的方式祭奠著他們崇拜著的智慧之神，也就是水神凜。
說也奇怪，尤爾作為火神的大祭司，居然對水神的神殿如此熟悉，像是在走自家後院。
琉璃思考著這些不合理，沒注意到尤爾停下腳步，直接撞到了尤爾的背。「哎呀，可不是該發呆的時候。沒事吧？」
「沒……」
還沒能回答，第三人的嘆息聲突兀地出現。
「你怎麼還沒死啊？」
那聲音不是從特定方向，而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像是變成了活物，活潑地扭動著。不久後，少女高度的大理石生出了手腳，臉部也逐漸變得精緻。
琉璃不禁瞪大了眼睛，看著本是無機物的石頭雕琢出一張端正的少年臉龐。
——那是一張格外美麗的少年面容。少年的頭髮是接近白色的淺藍，眼瞳則是妖異的深藍色，看來一點也不像人類。他稍微眨了下眼睛，藍色眼眸變成了琥珀色。琉璃這才想起，這樣的容貌與髮色的搭配，正好跟由希一樣。
注視兩人的視線毫無溫度。可他卻偏偏對尤爾跪下，「好久不見，尤爾御下。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仍沒有機會為您送終，令我感到十分遺憾。」
他說話用的是神族的古語，琉璃為了精進魔法而學過。
兩千年前戰神統一五界之後，這種古代語言被視為戰爭的亂源，因而被留在了書冊之中。少年的用語精準，發音十分漂亮，難道說是精靈嗎？
尤爾握緊了拳頭，復又鬆開，重新露出笑容：「不要用這種樣子來見我。難道你上次受的教訓還不夠嗎？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哈，你這風中殘燭的傢伙，竟膽敢威脅我？」少年沒說完的嘲笑突然僵在了臉上，「……不，等等，你身上怎麼會有那位大人的味道？」
他這才開始打量尤爾身邊的琉璃，神情越來越陰沉。
「噢，我明白了。您是來跟我炫耀的嗎？」少年一臉厭惡地看著琉璃，彷彿她是什麼骯髒的東西似的。「……很好，你成功了，可以回去了。」
「聽好了，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少年飄浮在空中，單手支著頭俯視他們。「哦，這可真有意思。我們除了互相攻擊外還能做些什麼？說來聽聽。」
「聽好了，我不打算跟你吵架。雖然我暫時不會殺你，但是，我的忍耐有限。」
「但我很想跟你吵。好啦，膽小鬼，你想問些什麼？看你不高興我就高興了，可以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尤爾始終沒有正眼看過少年的臉。這個漂亮少年是他的故人嗎？
「我問你，蘭茵最近的穩定度很糟糕，這是怎麼回事？」
少年嗤笑。「還能怎麼回事？你比我更清楚吧。」少年輕巧地落地，抬頭去看尤爾，「御下，好好著我。別躲了。」
「你是神殿的守護妖精，只有你才能給我正確的答案。」尤爾沒回答，卻抗議似的閉上眼睛。少年發出悅耳的笑聲：「你睜開眼睛，看著我五秒鐘。這樣，我就告訴你答案。」
沉默片刻，尤爾終於睜開眼睛注視少年。
明明就只是看著，神情卻滿是壓抑的痛苦。
「我很喜歡你痛苦的樣子，更喜歡你把自己當成悲劇人物，執意不願意走出過去的懦弱。在我消失之前，我會拼命折磨你。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少年帶著惡毒的笑容踮起腳尖，摟住尤爾的脖子，兩人的距離近得像是要親吻。「那是因為，主人終於能夠復仇而興奮地顫抖啊。」
「是嗎？」看不出尤爾是否相信了，但他神情鬆懈下來，「這樣就好。」
少年一愣。「什麼意思？」
「不如你猜猜看？」
少年「嘖」了一聲神色不悅地鬆手，「我對你的想法不感興趣。好了，該問的東西問完了吧？帶著那女人滾開……等等，這女的以前也這麼弱小嗎？」少年一臉驚奇，走到琉璃身邊探望，「這是替代品，還是本人啊？」
「替、替代品？」
少年盯著她看，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讓人無法離開視線。「妳是誰？」
「我是天使族的玫瑰之戀持有者。抱歉，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少年沒回答，盯著她數秒，爆出惡毒的狂笑。「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尤爾御下，您是為了讓我開心才來的嗎？真是太感謝了！」
「……」
「好了，天使族的小姐，妳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嗎？」
琉璃疑惑地回頭，看見尤爾不自覺抿緊嘴唇，感到有些困惑。她遲疑著說出答案：「是精靈族的火神大祭司，尤爾御下。」
「千萬別相信他。」少年在她身邊耳語，「總有一天，他還會再殺妳一次。」
少年跟尤爾共享秘密，可是，看他的樣子絕對不會回答。
他重新戴上了名為禮儀的面具，對兩人深深鞠躬。
「尤爾御下，祝您一路順風。希望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
沒等尤爾回答，淡藍色的傳送魔法陣浮現。再次睜眼，兩人已經回到了韋蘭德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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