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7|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與我同罪》71

他看起來相當平靜,有種下一秒就要跳進月台的淡定。
他說既然髒了,就換條新的穿,這破玩意他一會兒就給處理了。
姜然接過蘇敬遞來的手帕,她捏著它坐在沈伽唯的書桌上,腳尖垂著,輕輕地蹭到了他的睡褲。她的裡子現在很狼狽,所幸面子上仍是過得去的。
而搞成這模樣,她還能心安理得地坐著,全都是托了吊襪帶的福。
她與他們兩心相知多年,衣櫃裡早已沒了連褲襪的影。它保暖,但它非常不方便。扯得開倒也罷了,萬一扯不開,他倆也會很光火,會直接上牙咬。她在影院和畫廊的雜物間遭過罪,所以她長了記性。
如今,吊襪帶才是她的最愛。只因再晚再遲,它也會給主人們留著一道愛的門縫。
大家在一起鬼混得久了,有時候她手心一握,就知道來者所為何人。
她對他們如此了若指掌,難免會生出倦怠感來。
姜然認為,如果他們看到兩根帶子就能硬,就能扶著傢伙闖進來,那她便不用費事跪著練舌功了。
沈伽唯見她耷拉個腦袋,裙擺翻在大腿上,就主動請纓替她收拾殘局。他裡裡外外地把姑娘收拾清爽了,雙手撐著桌沿朝她倚過來。
他吻住她耳側的碎髮,一下又一下,淺淺柔柔的。沈先生眼裡含笑,跟她賠了一句對不起。他言簡意賅,並沒有喚她小然。
這句道歉真誠樸實,只得三個字而已。
◆◆◆
他隨即拉開書桌抽屜,從裡面翻出一隻深藍色的鑰匙包來。沈伽唯用食指絞著上頭的銀鏈繞呀繞,笑著問她喜不喜歡那棟私宅。
他說他看過她的草稿本,上面就有院子裡的銀杏樹。
他說,雖然宅子貌似很難打理,不過有他在這兒,會一直請人代為照應著,基本可以保證隨到隨住。
「二樓盡頭那間最大的,採光好,你正好拿來當畫室用。假如屋裡的裝修你看不上,我抽空再找人設計。」
「沈伽唯...... 」
「噯。」
他應了一聲,將鑰匙包滑進了她的大衣兜。
他告訴她,以後那就是她的屋,大伯哥手邊暫時沒有別的賀禮送,她若是不嫌棄就收下來。人生在世講究未雨綢繆,將來哪天她受了委屈,至少還能買個機票飛過來避避難,哭上一哭。
蘇敬聽了這話,並不吭氣,只把眼鏡取下來使勁地擦。
臨走前,他站在沈伽唯面前替對方整理衣領和髮型,算是略表孝心。然後他捂住大哥的後腦勺,手勁向內一收,兩人的額頭就撞在一起了。
阿弟的眼睛是個細長條,但它們傳遞出來的訊息一分也不少。沈伽唯斂著視線向下看,很固執地消極抵抗著。
他呼吸粗重,聽到蘇敬用耳語的音量說了三個字。
他說,悠著點。
◆◆◆
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孫子,讓他悠著點。
書房門合上時,沈伽唯的臉垮了下來,他確實不大舒服了。
就是現在,他嘴裡還有她的味道,它澀澀的,略微有一點咸。它袢著他的舌尖不肯走,如春蕊徐徐催開,大約只會變得越來越濃。
他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心跳由快變慢,沸騰的小腹也逐漸冷了下來。他算著時間,知道剛才抱著親的姑娘,又在別人懷裡了。
她陪他過了聖誕和新年,她對他笑,對他張開大腿。期間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要什麼她就給什麼。
她貌似很大方,好像給他留下了很多念想,可他仔細一品,才發現那些念想其實空空如也,竟是什麼鄭重的承諾也沒留下。
沈伽唯環顧四周,視線最終落定在書櫥裡擺著的一對瓷瓶上。他想起自己犯的傻,居然還拿了個小手電筒往裡照,他以為她會在瓶內塞個紙條,給她望眼欲穿的姘夫留一行情詩。
偏偏她啥也沒塞,那就是兩隻瓶,且造型做工看著特別像殘次品。
姜然說了,它們非常醜,他亦有同感。
可是父不嫌子醜,他望著凹凸不平的它們,就覺得他和她隔得再遠,也是一家人。
誰規定一家人就非得天天黏在一起。
他願意當牛郎,願意年年挑著扁擔在鵲橋上與她相會。
他不比這對仙人福氣好,自家的瘦田怎麼耕都不肥。他知道,那扁擔筐裡斷斷是沒有龍鳳胎的。可他還有她親手燒出來的瓶,勉強可以視為好事成雙。
◆◆◆
沈伽唯在書房裡摸著下巴思來念去,約莫九點時,忍無可忍的沈太太終於跑過來砸起了門。
她拜託他趕緊去洗個澡,吉時已到,他們該動身去拜會樓老爺了。他狠狠一腳踹上茶几的邊緣,然後用最和藹的聲音告訴她,自己馬上就來。
丈人即是丈人,再不濟,他也會在人前喚一聲爸。至於內裡的心思是什麼樣的,其實彼此都不十分在乎。
沈伽唯早有耳聞,知曉今晚的家宴不同往日。據說樓老爺新交了一位愛唱曲兒的知己,對方是個家境優渥的建材商人,六歲拜了師,如今年過四十,會梳著一絲不苟的油頭,穿著雙排扣正裝演上一場。
身段好還是其次的,單憑這著意修煉出來的程派唱腔,僅僅演了一回,就把老爺子收買了。
曲唱得好,生意便有的談。
樓老爺渾然不覺是被人佔便宜,他以為千金難買心頭好,這不過是各取所需。
前往娘家的途中,沈太太又將最高指示交代了一遍。她說家宴由這位兄台組建的草台班子壓軸,屆時請一定捧個場,即便不愛聽,也別露出眼色來讓她爹不高興。
於是沈伽唯就給足了面子。
吃罷晚飯,話完家常,他再扶著老爺子一同去聽《春閨夢》。
◆◆◆
夜未央,月暈忽明忽滅,他喝過白酒,神思也浮浮地敷上了一層霜。他原是想裝一裝的,然而他承認那男人確實有本事,撩袖遮面,踏步回顰,到頭來竟把他也唱動了。
沈伽唯聽著它,恍惚覺得自己和戲文裡的張氏也差不離。
她思君情切,泣下沾襟入了夢。她在那兒與他重逢,在夢裡與他長相廝守,只要不被人當頭拍醒了,他就一直是她一個人的。
沈伽唯端坐在老丈人身旁,想得眼睛發疼喉嚨澀。
他懷疑酒和曲都有問題,因為他從未對這些陳腔濫調產生過共鳴。
一曲終了,人群散去,廳裡就只剩下沈太太還陪著他。她見他像丟了魂似的傻愣著,遂遞上來一杯桑布卡,說是給他醒腦的。
她靠在他肩頭,說起自己十九歲時在米蘭過暑假,跟著當地人學樣,飯後酌一口,倒也嘗不出那茴香味的濃。
「...... 哦,可我不喜歡這個味道。太重了,吃什麼東西都壓不下去。」
「說不定姜小姐喜歡,她去了義大利,肯定也一樣的入鄉隨俗。」
沈伽唯握著空杯子看她。
「能不能讓我歇一天。」
「...... 」
「只要你不提這個人,要我坐在這裡聽多少遍曲都行。」
「你生氣了呀?」
「沒有。」
「那就是了。伽唯,就算我不提,你也不能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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