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凱談完的那一天之後,曉筠對自己的社交模式有了新的開端。雖然必須要在很短的時間內進行調整,但是這是她必須要順著爵士音樂節之後扭轉的態勢,往下扎根自己的群眾堡壘。
她熱切地經營限時,透過五吋大空間的世界傳遞她的人生給多數的人知悉。每一則曾經被她忽略的信件、留言、私訊、IG回覆、紅磚道裡的站內信。每個應該要拴緊的螺絲釘,曉筠都不放過可以校正它們的可能,就像是拿著扭力扳手辛勤地把每個「細節螺絲」轉上固定又合宜的磅數,校正出一個真正的「林小桃」。
得體的發言、不脫俗的流行限時、總是善解人意地回應、不擺架子的親切、對每一個粉絲如同家人那般關心的體貼。僅僅只是從10月5日開始著手進行,在關鍵的13日以前,她已經開始拉正自己的風向,無論在社群上還是紅磚道上。
10月13日三年十一班的聚會像是打出一支有效的二壘安打,曉筠知道自己與淞元的關係有必要在適度的範圍裡,校正到一個安全的範圍,那種範圍剛好是巧薇可以接受的領域,她必須要拉近巧薇體系下的關注者的目光。
因此凱的出席變得格外重要,過去這個曾經出現在IG上的男人,再次落落大方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雖然沒有說穿兩個人的關係,至少可以確判淞元已經不在首要討論名單之中,淞元將會再次回到巧薇體系下的關注圈。自己進而可以從那一場意外的『遲到之旅』藉以鬆綁。
然而,這樣的計畫並非只是單方面的,曉筠為了自己,為了更多可能,她採取了兩手策略。她一邊讓凱相信自己逐漸踏上軌道,一邊沖淡自己與淞元互動的真實性。其實最早找凱談論的時候,曉筠就已經聽出凱每句話的弦外之音,她不確定凱心裡內心真正想要說的是什麼?但是她深信只要將淞元的話題帶入到每日分享之中,那麼那一天的火藥味跟輿論攻訐會顯得十分狼狽。
她與淞元之間的互動也必須要保密到家,為了整個校園生活的和諧;為了自己那微小撐起的小世界;為了平衡外在人群可能會引發的衝突。一切都必須要採取特殊的策略。
實際上,她在校園裡與淞元的互動試圖降為幾乎0%。回家的過程中,他們會到淞元的住所或者距離校園甚遠的地方進行集合,交換資料。除此之外,她為了那微小撐起的小世界,這是不得不的選擇。
原本她對自己手中的信件傳遞已經不報任何希望,直到淞元的出現與冷靜的支持,才有辦法落實。她的寄信與收信都是透過淞元提供的制訂手法,因此常人應該很難從中獲得什麼資訊。該從哪一個郵筒寄出,都是經過計算的。
這樣的小世界對她到底有多大的慰藉呢?或者說到底能支撐她到什麼時候呢?其實她也不清楚。但這個信件撐起的小世界或許是從這幾年的婚姻之中支撐起的,從那黯淡無光的機械人般的生活到開始有了色彩的變化,雖然不是無時無刻,但那點綴的光芒可以抵銷掉那些她對偉庭的抱怨以及不想面對的婚變。
那個男人是在台北的座談會認識的,一切都很投緣。無論是感情或者性器上都是。雖然只有一個夜晚,但那個夜晚使她難以忘懷。之後的他們以書信互相通信,原本以為自己可能只是那個男人某個夜晚所邂逅的某個女人而已。或許隔天就想不起來之類的那種想法。她一天一天等待,手機號碼雖然給了出去,卻像是投入了大海或者進入了沒有訊號的深山一樣,全無消息。
沒想到有一天,一封信與一個禮物寄送到了家裡。好險那一天值勤的管理員叫住了她,否則這樣的內容要是給偉庭知道,可能會是很尷尬的局面。她不想要大吵之後,搬出『你早就已經外遇』這種台詞。誰比誰先外遇,不是場競賽,她也無心成為這場競賽中的成功者或者失敗者,可以的話,這一切最好都不要發生最好。一切就像是落入塵土的雨滴一樣,偶爾可以濕潤生活,但是也無傷大雅。
她以為那個男人會直接用通訊軟體或者手機聯絡她,但卻以手寫書信這種奇異又老派的手法出現,這一切完全不像是那個夜晚與她奔騰與撒野的男子所為。雖說如此,那充滿溫度的文字卻感染了她。而書信這種帶有慢速的載體反而成為她生活中恰如其分的分支浪漫。
這樣的速度剛好,自己的生活依然走在恰到好處的軌道上,這段路上不會有令自己手忙腳亂或者愚蠢決定的失控情形,一切就像是她腦海中完美的「外遇之雨」一樣。
偶而為之的濕潤;偶而為之的浪漫;偶而為之的不羈狂喜。
這樣的世界不知不覺支撐著曉筠的內心世界。
因此當她收到那個男人意外的最後一封信之後,一切就開始崩塌了。
她將那封信放進矮櫃,開始仔細玩味已經滲透到腦中的文字。
一邊在腦中閱讀文字的過程中,一邊做著家事。
一邊想起偉庭已經出手的進度,他要她去看諮商師,
她感覺自己已經距離離婚這段路上,只剩沒有太遠的距離。
她實際上有在猜測偉庭與那個女人的進度,
也有找上幾個徵信社協助調查,但只能說偉庭將一切偽裝得很好。
雖然知道有這個人物,但就是無法用雙手好好捉住,
然後這樣的光陰就流轉到了兩人不得不撕破臉跟即將要進入結局的時刻。
原本她以為沒有那麼痛,但只要稍微回憶起過去,
那些已經在她靈魂中死去的人生過去,就像一一被喚醒那樣,
一個又一個地捍衛自己曾經活著的尊嚴,
一個又一個朗讀著自己曾經詠歎過的詩篇。
那樣交疊的記憶隨著那個男人寄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
好像走到了情感上的閥值極限,稍稍試探就會崩塌的狀況。
然後她就這樣經過了難以想像的變化,如今站在這裡。
外表是自己過去的人生從未擁有過的巔峰狀態,
內心卻早已已經千瘡百孔地沒有任何救贖的空間,
還得佯裝成青春的模樣,喬裝出一個這個年紀該有的韻味,
甚至得重新學習這個時代,少女們該擁有的武器。
這樣的雜沓,化為一封想要辯駁的書信。
就寄出去吧。
反正已經到了這個局面了,就算對方收不到,
也想要讓自己內心心意有個可以宣洩的窗口。
她從沒想過會再收到信,當以新身份從淞元手中接過回信時,
她內心的澎湃與恐懼彷彿像是兩股互相拉扯的作用力,
最後恰為融合成一個共存的奇點。
砰的一聲,那是淞元走下地下室的聲音,
那聲巨響讓曉筠回到了現實。
今晚的討論格外重要,
因為曉筠接受到了凱提的重要資訊。
她必須有效地使用這個資訊。
早在爵士音樂節那一天前,曉筠雖然表面與凱達成了技術性的共識,實際上凱的出席也是淞元的建議,如此一來他也可以退回一個安全的界線。因此曉筠默默地與凱還有淞元進行了相互的資訊交流,彼此知道對方,卻不知道對方也知道自己。
然而兩人實際知道的描述,實際與真相有許多出入。
曉筠將淞元描述成一個可能會造成困擾的曖昧對象;
而將凱描述成一個總是醋意會大爆發的恐怖情人。
雖然她玩著兩手策略,也有可能會玩出事情,
這個資訊不管從哪個角度上來看,或許會變成一個觸發點。
她不確定是否會跟自己處在這裡有何關係,
畢竟她生命最重要的另外一個謎,就是她不知原因地被帶入到這個地方,
三年十一班,就連在制度內的執法單位都不清楚的存在。
他們擅用筆談,這是直接斷絕可能被回收調查可能性的退路。
『如何?』
『你們是不是有在策劃什麼計畫?』
『不懂妳在說什麼。』
『廢棄倉庫。』
曉筠打算開門見山,淞元看見關鍵字之後,顯然臉色驟變。
『怎麼知道的?』
『你也知道現在會有滿多人跟我分享小道消息的。』
這種謊應該沒有任何破綻,畢竟她已經在校園裡拉回自己的聲勢。
『如果要詳談倉庫計畫,最好還是用口述。因此我們必須要真的隔絕竊聽器。』
又來了,該不會又是一樣的狀況?
雖然淞元是個令人信賴的伙伴,但是還是會令人感到不舒服。
『有沒有比較好的作法?』
『自然是有,而且絕對無色。』
無色二字不禁讓曉筠笑了,淞元似乎能閱讀她眼中的困擾感受。
『如何無色?總而言之我不想要穿穿脫脫,真的很麻煩。』
『我設計了特殊的多頻訊號,可以試著讓背景成為混亂又重疊的聲音。』
『需要多久的時間?』
『我建議妳必須要設計好時間,躲過有疑慮的人們的猜測。』
『多少時間?』
『至少三小時,抓個五小時做為平均吧。人要在現場,不需要脫衣服,但可能會很無聊,建議帶個書來看以及好的藉口。』
『準備好再跟你說。』
曉筠苦笑看著淞元。
這天是星期二,博荃的計畫正走在平順的道路上。過去十幾年沒有像最近如此充滿動力,下星期將會是重要的一天。面對這無理又喪心病狂的男人,絕對要處以最嚴厲的懲罰才可以。博荃對於父親熟悉的程度已經病態的程度。
沒辦法,這一切並非自己願意的,而是被強迫瞭解。從小那些烙印在身上的印記記錄了吳尚天的生活痕跡。回家的時間、出門喝酒的時間、上酒店的時間、去打高爾夫球的時間。吳尚天是社會中標準被壓榨的中產階級。任何對於老闆那毫不掩飾的貪婪自私照單全收,為了站到足夠的位置與視野,必須拼盡全力揶揄奉承與處理爛攤子。
所謂衣冠禽獸也不過如此。
『我可是為了你們母子才低聲下氣在公司當一條狗啊!』
吳尚天回家之後就將自己當成國王,
極盡殘忍地蹂躪自己的妻子與兒子。
對於吳尚天來說,
妻子跟兒子某種程度不但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切,
還是人生中最能支配的喜好。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病態的傢伙,
他會盡全力滿足他們的需要,
無論是食衣住行育樂,
但是前提是他們可要乖乖地順從他的遊戲。
那些誇張的肢體動作與極具敏感的情緒反應,
是吳尚天每天在家中使用的刑具。
因此,當博荃的媽媽意外地消失之後,
吳尚天的生活像是失重一樣。
『他媽的,那個愚蠢的女人到底滾到哪裡去了。』
『她應該好好趴在這裡才對,媽的。』
『這賤貨該不會在外面有男人的吧?憑她也可以?』
『她可是因為我而受惠啊,也不照照鏡子。』
『要是讓我抓到她,最好給我趴到膝蓋廢掉為止!』
父親在家不停地歇斯底里叫囂,
博荃被處以最嚴重的體罰,
他忍耐著全身肌肉酸痛,
趴在地上以伏地挺身的姿勢接受父親的鞭刑。
你可能會問博荃,
為何不請求社會的支援呢?
這樣傷痕累累的證據,
應該足夠將父親定下罪刑吧?
不,怎能如此便宜這個男人呢?
博荃雖然年輕,但也非常清楚法治體制下的問題。
這種不痛不癢的事情,
肯定會被父親熟稔的手腕給搓揉掉。
要是真的鬧上法庭或者讓父親關進大牢,
這種男人也不會因此醒悟,
只要在監獄裡乖乖當個乖兒子樣,
就可以輕鬆地出來了。
這種男人應該要被處以最絕對的極刑才可以,
就像是古代君王對於不法份子的血腥處置。
絕對要告誡這些人,
要以一個人的人格存活,
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因此,博荃一直在等待,
等待著絕佳時機。
他要送父親上死刑台,
對父親處以絕對極刑的絕對是自己。
想到此處,博荃就覺得心痛,
這輩子他最在乎的女人就是母親。
他永遠想不通母親到底是看上那個混蛋哪一點,
走進這個永遠對女性不公平的婚姻墳場,
應該是母親這輩子做的最錯誤決定吧。
甚至還把自己生出來,
他這個拖油瓶只會讓母親更加難受,
更只能接受那個混蛋的支配而已。
他跟伙伴們找了好久,
母親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
她甚至將所有過去東西都帶走,
一切就像是所有有關的空間都被抽離一樣。
他連一張可以懷念的照片都找不到。
「喂,博荃,車子目前我有橋到一輛可以使用的,但時間的安排上只有下星期可以。」
大興附中的某校舍地下室裡,淞元提醒博荃,在旁的華洋也注意到博荃的閃神了。
「哦……是。」博荃不好意思地回應。
「每個星期六,你爸都會去打高爾夫球吧?」淞元問。
「是啊,他那混蛋要去迎合自己的上司,拍些馬屁。時間都卡得很剛好,早上就會出發了。」
「但白天出入倉庫的話我想不是太妥當的時間,無論我們開上什麼車前往,最終只要警方循線搜尋,只要車號洩了底,就只會讓我們更加危險,能不能找到可以下手的晚上?」
「晚上的話,每週二晚上他大概都會去應酬吧,會去的地點就大概那兩三間酒店。」
「攔截地點可能要特別挑過一下。這週就來場勘一下吧,包括一些裝備就會到貨,我們可以去倉庫檢驗一下。」淞元提醒。
「車子詳細的安排呢?」華洋問。
「時間到了,我就會拿到了。如果是晚上進入倉庫的話,倒是可以減少攝影機會確認車子曝光的可能性,所以我還是找了實際上『不存在的車子』。」淞元解釋。
「你為什麼總是有辦法搞到這些東西啊?」華洋驚訝地問。
「商業機密囉。」淞元微笑回應。
「話說,那天任務的安排還是照舊嗎?」
「嗯,華洋負責駕駛,我這裡有安排的駕照,但前提只能撐過幾分鐘。那個駕照大概時間拖得久了,就會被查出來了,所以要是不幸遇到警察盤查,還是得裝得客氣自然的樣子,只要不要詳查,謊報一些固定流程的應答,應該可以魚目混珠。」
「你開車真的可以嗎?」博荃好奇地看著華洋。
「應該還算ok啦,不過我只會自排,所以我才會問淞元實際會拿到的車型是啥。」
「是自排車沒錯,有根據你的需求去尋找。」
「我是認真的,華洋,這不是在開玩笑,要是出了什麼亂子,可是需要你的特別幫忙。」博荃認真地看著華洋。
「沒問題,我保證。倒是紋綾呢?她有要一起行動嗎?」華洋問起。
「我會再看看,畢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說實在的,就看你打算做到什麼程度。」淞元回應。
「我想給那個男人一個教訓,最好是有點痛的那種。」博荃憤慨地說。
「你之前說的該準備好的工具都有準備好了。」淞元點頭:「那就是華洋負責駕駛與接應、路線,博荃全權負責現場工作,我負責其他事情的疏通。紋綾就看她的狀況,對吧?」
「沒錯。」
「該繳錢的還是要繳錢喔。」淞元像是清點完結帳項目等待顧客結帳那樣。
「真的嗎,認真?這計畫也算。」華洋不解地問。
「那是當然的,你看到或者沒看到的地方都是成本。」
「沒關係,我存的錢應該夠。」
博荃從制服口袋挖出幾疊一千塊。
「收到,明天就會開始準備了。」
「謝啦,我還要去找紋綾囉。」
「好的。」
淞元將幾疊一千塊收起來,華洋在旁點頭。
當淞元看著博荃的背影離去時,
心中不免有一股巨大的疑問緩緩上升。
實際上他還是懷疑博荃的決心,
所謂小孩子就是這樣子吧?
每當遇到事情時,會嚷嚷著自己的苦處,
無論好壞,總不經前因後果的思考,
等到麻煩上身時,才開始後悔自己做的一切。
博荃是這種沒有肩膀的傢伙嗎?
「這一切都沒有問題嗎?」華洋緊張地看著淞元。
「原則上,警方找上那個倉庫只是遲早的事情。」
「這樣怎麼辦?博荃跟紋綾他們知道嗎?」
「如果只是恐嚇勒索,到處都有這樣的案子。因此你的角色非常重要。」
「我有什麼是可以幫上忙的?」
「待到最後。」
「什麼?」
「你要當博荃跟紋綾兩個人的鎮定劑,一切要照著計畫走。如果只是恐嚇勒索或者傷害的話就不會出什麼亂子。但一旦過界了,我們這種一般學生可應付不來特殊情況。」
「你指的特殊情況是什麼?殺人嗎?」
「是啊,你覺得你可以處理屍體嗎?」
「我不知道……我只看過推理小說,但那些都只是……」
「只是紙上談兵的說法,對嗎?你甚至就連要分屍、毀屍都不曉得細節吧。光是刀具跟電鋸要多少力道才能割下骨頭,屍體要放多久才是最好的處理時間,這些事情可不是一般人會的。」
「你呢?你知道嗎?」
「當然不可能。我說穿了也就只是買賣資訊的傢伙,在校園做最多的事情也就只是提供作弊方案給尋常學生。」
「簡而言之,你希望我管好他們,不要出亂子?」華洋納悶地問。
「沒錯。並且確保待到最後。」
「待到最後是什麼意思?」
「直到他們都離開為止,確保倉庫內該要清點的東西無虞,才能離開。」
淞元遞給華洋一份清單。
「唉呀,這聽起來很困難耶。我可能做不來……那天你真的沒有辦法嗎?」
「前置作業我都會處理好,但是那天同時間也有其他客戶的案子。」
「好吧……好像也只能這樣。」
華洋點點頭,露出可惜的表情。
這樣的表情代表著什麼呢?
華洋的眼神中參透的東西是什麼呢?
淞元仔細再三地打量,並小心翼翼地關緊地下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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