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4|閱讀時間 ‧ 約 36 分鐘

大铜床(简体)连载 6

    【 5 】
    回忆就像是夜晚的车灯,偶尔照亮了一角往事的丛林。
    提取记忆的项目组是在加州理工大学,前面说过,这个项目的开销堪比阿波罗登月计划,赵新民每年要汇去数亿到数十亿美元。这么烧钱的大项目,赵新民也只是在正式接手签约的那一次,有去过项目组的所在地,其它时候,他从不过问项目的运转。
    他像管理一支豪华球队一样管理这个烧钱的项目,那些负责研发的著名科学家就像球队的明星球员,领取超乎寻常的高薪。研发取得进展则像球队赢下重要的比赛,再发一大笔奖金。项目组的日常负责人则像球队的职业经理,日常薪酬比研发人员低很多,但在项目取得突破的每一个节点,却能分到比明星的收入还要高的奖金。所以,负责日常运转的经理人会不遗余力的四处寻找最好的研发人员,补充到研发队伍里,并为他们做好后勤支持,以求推动研发的进度,尽快向一个个任务的节点靠近。
    这是把一个项目做成了一个类似具有DNA生命特征的组织,只要注入足够的血液和能量,它就能够自我适应、自我驱动、自动实现目标。但即便如此,要想最终实现目标,这个过程仍是反反复复,很不容易。有摸索方向时漫长的停顿期,还有技术难以稳定的一个个焦灼的不确定时期。
    我几乎经历了这个项目的全过程,当技术负责人带着设备和各种试剂,或兴奋或忐忑不安的来到赵新民的住所,要在他的身上验证进展的时候,每次我都站在他的身边。我见到了显示屏从雪花麻点,到一两帧模糊不清的静止的镜像,再到连续的动态画面的过程。我见到过赵新民记忆里的老旧的北京城,见到过十八岁时的杨子玲,她在赵新民的记忆里的模样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
    留学初时,天宝和银宝还能保持与杨子玲通信。天宝、银宝在给杨子玲的信里除了诉说语言的不通,饮食的不适,以及当地的一般情况外,就是倾诉对她的思念了。也许是因为遥远的距离,给稚嫩的男生们带来了足够的勇气,在信中,天宝、银宝都不约而同的第一次向杨子玲表达了久藏于心中的爱慕之情。
    而杨子玲的回信则只向他们报告,读书会的活动停止了,不过她还经常到赵家大院去。那上万册图书的清理工作,几乎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把其中被政府定义为“赤色”的禁书尽快销毁,再按登记名录一一联系原先的捐书人,联系上的就逐一退还。幸好有小顺子和赵伯父的帮助,这项工作她还能一点点的继续。但是,对于情感的事,她却只字不提,只劝天宝、银宝安心学业,早日归来。
    这样的通信持续了一年多,杨子玲在最后的一封信里说,人总也抵不过命运的安排,她已决定听从父亲的劝说,准备嫁给天津一富商家的公子,不能再与他们通信了,希望他们多多保重。她会永远记得他们,记得一起为读书会而奔忙,记得学运时那些朝夕相处激动人心的日子。万里重洋之外,天宝、银宝手捧信笺,徒有仰天长叹。
    大约又过了一年,父亲在一封家书中告诉他的两个儿子,他们的母亲在半年前的一次事故中意外故去了,为了让他们安心学业,没有及时通知他们。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子玲姑娘常常来看望他、安慰他,彼此产生了真挚的感情,现已决定结婚,永远的生活在一起。这回,天宝、银宝手捧信笺,不再是仰天长叹了,而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原来,天宝、银宝离开北京后,杨子玲独自一人面对几大屋子各种各样的书籍,不知如何是好,赵静安安排小顺子去帮着她。而许多时候,杨子玲漫不经心的翻着那渐渐落上尘土的书页,碰到自己喜欢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就会慢慢的看下去,在书桌旁一坐就是半天,剩下小顺子一人独自忙碌。
    有时候,杨子玲会不经意的感到屋子里静得出奇,从书页上抬起头来,就会看到小顺子垂着手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
    他们的对话大多都是这样:“杨小姐,您刚才吩咐的张三名下的那些书,我都找出来捆扎好了,您看下来我该做点什么?”
    “那你再帮我找找王五的吧,这个王五也是许久没音信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上他。”
    就这样,清退书籍的工作进展缓慢,赵静安有时也过来看看,帮着整理一些英文的原版书籍,杨子玲这才发现赵伯父的英文出奇的熟练。自打在赵家大院后院的正房,第一次看到那张大铜床,每次见到赵静安,见到这张铜床和这个院子的主人,杨子玲总是莫名其妙的感到紧张。现在除了紧张,又多了几分好奇。
    一次,杨子玲在一个角落里,无意间翻出几本泛黄的英文诗集,其中一本还夹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中国模样的孩子和几个外国人站在一栋乡间别墅的花园里。杨子玲抱上这几本诗集,来到了后院赵静安的书房。
    “噢,这几本集子原本是放在这个书房里的,很久没有翻动过了,看来是天宝和银宝偷偷拿去捐给了你们的读书会。” 赵静安微笑着说。
    “那我现在就算是完璧归赵了!”
    “也好,那谢谢你了,子玲姑娘。”
    “伯父,照片上的这个中国孩子是谁?”
    “是我,那时才十二、三岁,在美国的一个农庄里生活了几年。”
    “伯父原来是在美国长大的呀,难怪英文这样的好。”
    “我还是在北京长大的,在美国只生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大多时候都是呆在照片上的这个庄园里。这是属于我的教父的庄园,是他把我带去了美国。你看,照片上的这个就是他,旁边的是我的教母凯蒂,这个是家庭教师露西小姐和她的男友杰克。记得杰克那时刚恋爱上了露西小姐,常借故拿这几本诗集来找她,请教她不认识的生词,后来露西小姐也让我念这些诗。唉!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赵静安感慨的叹息,遥远的往事穿越漫长的岁月,在他的脑海里又渐渐的清晰起来,他甚至清晰的再次闻到了记忆中教母身上那沁人的美人樱般的芳香。
    杨子玲凑过来看赵静安手里的照片,俩人的身体挨得很近,赵静安心头一惊,原来那芳香不是由记忆中来,而是从身边这个有着惊人美貌的女孩身上散发而来。
    “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老师就教您情诗,真是有趣!” 杨子玲似乎对这段故事颇有兴趣。
    “当时念这些诗,只是做英文的练习,还挺管用的。你看这首马洛的《多情牧童致爱人》,多优美的句子,记得当年杰克最爱念这首给露西小姐听了。
    Come live with me and be my love,/And we will all the pleasures prove/That valleys, groves, hills, and fields,/Woods or steepy mountain yields.
    And we will sit upon the rocks,/Seeing the shepherds feed their flocks,/By shallow rivers to whose falls,/Melodious birds sing madrigals
    And I will make thee beds of roses,/And a thousand fragrant posies,/A cap of flowers, and a kirtle,/Embroidered all with leaves of myrtle;
    A belt of straw and ivy buds,/With coral clasps and amber studs:/And if these pleasures may thee move, /Come live with me and be my love.
    (与我生活在一起吧,做我的爱人/我们将品尝一切的欢欣/凡河谷、平原、森林所能奉献/或高山大川所能馈赠
    我们将坐在岩石上/看着牧童们放牧羊群/小河在我们身边流淌/鸟儿唱着甜蜜的歌儿
    我将为你铺玫瑰为床/一千个花束作你的衣裳/花冠任你戴,长裙任你拖曳/裙上绣满了爱神木的绿叶
    芳草和常青藤编成你的腰带/唬珀为扣,珊瑚作钩/如果这些美好使你动心/与我生活在一起吧,做我的爱人)”
    赵静安念的是英文的原著,杨子玲有许多听不懂的地方,“我只听得懂个别句子,但已能感到其中的美。伯父,有空您也教教我英文吧,就从念这些诗开始,好吗?”
    “当然好,但我许多年不接触了,也忘得差不多了,你要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念吧。”
    越来越多的夜晚,赵静安躺在大铜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时干脆走到院子里,来回的踱步。他发现自己五十岁的内心,突然充满了十三岁时的幻想和渴望。当杨子玲那逼人的青春气息和独特的芳香,洋溢在四周的时候,赵静安清楚的感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挣扎。
    翠喜觉察到了赵静安的焦虑,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搅得她的丈夫如此的心神不宁。
    “是不是最近事情办得不顺心?”翠喜从屋里拿了件衣裳,披在赵静安的肩上。
    “遇到点麻烦,但不打紧,你回屋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天凉了,别呆太久了。”
    “好,我一会儿就回屋,你先去睡吧。”
    赵静安看着这个陪伴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女人的背影,心情愈发复杂。翠喜现在已是一付臃肿的邻家大婶的模样,时光夺走了曾属于她的所有美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杨子玲两岁时,母亲就去世了,为了不让她受后妈的气,父亲一直没有再娶,十多年里一直是父女俩人相依为命。小学教员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还算平静。
    在杨子玲儿时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事情总是与父亲有关。春日里,爬上坐在小院里晒太阳的父亲的膝头,让父亲给她仔细的梳头,仔细的把头发编成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冬天大雪纷飞的夜里,父亲关严所有的门窗,往大木盆里倒满热气腾腾的热水,然后把她脱个精光,放到温烫的热水里。暖洋洋的雾气弥漫整个房间,仿佛云里雾里。杨子玲咯咯咯的笑着,淘气的把水浇得父亲满身满脸都是。还有每天夜里,她还要枕着父亲的一只胳膊当作枕头,才能安稳的入睡。这些美好的记忆一直持续到她十三岁的一天。
    这天夜里大雪纷飞,父亲依旧如以往一样,关紧门窗,往大木盆里倒满热水,在缭绕的雾气中,一件件帮她脱下贴身的衣裳。但这次父亲脱去她最后一件背心和衬裤时,看到了她胸脯上微微翘起了两朵小花蕾和小腹下淡淡的绒毛,父亲一时愣在了那里。
    这次洗澡洗得相当潦草,父亲没有象往常那样咯吱她的腋窝,逗她开心的大笑,也没有用抹了香皂的大手帮她使劲的揉搓。
    也是这天夜里,父亲第一次没有再让她挤一个被窝。父亲把屋里的炉子烧得旺旺的,把被子拍得软软的,自己却抱起一床被褥,到冰冷的书房过了一夜。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没有了父亲的胳膊作枕头,杨子玲流了一夜的泪,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抛下她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父亲生了气。
    第二天她红着眼问父亲,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是不是不再喜欢她了?父亲慈爱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儿说:“傻玲儿啊,别哭,爸爸喜欢玲儿,只是玲儿长大了,快要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父亲不能再象过去那样疼玲儿了。”
    此后的一年又一年,在一个个独处的夜里,杨子玲时常会从一些怪诞的梦里惊醒。梦里她突然会被蛇蝎缠身,或是被怪兽在身后追逐,然后一脚踏空从悬崖绝望的坠落。梦里她总觉得最后总会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总会把她轻轻的接住,把她放置在柔软的云端,或是温暖的床榻,她深深的渴望着。每每从这样的梦中惊醒,杨子玲就很怀念童年时父亲的那双强有力的大手,在阳光下,把她抛向空中又稳稳的接住。而梦中渴望的那张柔软的床榻,近来她觉得越来越像赵家大院里的那张巨大的铜床了,这个联想每每让她脸红心跳。
    渐渐,因为学习英文的缘故,杨子玲与赵静安的交往多了许多。熟络之后,少了些先前的拘束与紧张,多了些轻松与愉快。杨子玲觉得这种愉快与天宝或银宝在一起时获得的愉快非常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与天宝、银宝在一起时,那份快乐就象投在湖面上的浮光掠影,美好,但没有留下任何起伏和波澜。而与赵静安相处,则让她感到了在同龄人身上感受不到的沉稳与成熟。每次与赵静安的目光交接,虽然那目光里没有天宝、银宝的清澈与狂热,但却让她感到了更丰富的内容,这些都在杨子玲的心中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杨子玲到赵家大院走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赵静安也有许多次,象那些为了看上她一眼,而每天守在学校门口的贵胄子弟一样,也在学校门口等着她放学出来。与那些鲁莽的毛头小子不同,每次赵静安都把马车远远的停在街道的拐角处,让小顺子在学校门口等到杨子玲后,再把她接过来。这样一来,弄得那些贵胄子弟看小顺子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
    每次赵静安都编好一些理由,不是送来一杆德国产的自来水笔,就是说办完事情碰巧从学校路过。每次他们都要到中央公园的树林里散步,临近黄昏, 树林里游人稀少,金黄色的斜阳穿过一株株古柏的枝丫,洒落得遍地都是。每当这个时候,杨子玲就如同林间一只快活的小鸟,迈着轻快的步子,叽叽喳喳的说着身边的事情,而赵静安总是微笑的陪着她,耐心的倾听。
    这样的感情是如此的微妙,如此的充满了禁忌,一切的试探都需要小心翼翼,需要掩饰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谁都没有勇气率先表露,但恋爱的女人总是比男人更不顾一切,杨子玲越来越肆无忌惮的用灼热的目光去触碰赵静安仓皇躲闪的眼神,而赵静安则只能强压内心的挣扎,勉力维待着一个可亲长者的表情。毕竟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让他发狂的美丽女孩将是他未来的儿媳。
    “……No-yet still stedfast, still unchangeable, (呵,不,我只愿坚定不移的) Pillow'd upon my fair love's ripening breast, (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
    To feel for ever its soft fall and swell, (永远感到它舒缓的降落、升起) Awake for ever in a sweet unrest, (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
    Still, still to hear her tender-taken breath,(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
    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 (就这样永生一一 或昏迷的死去)”
    一天,在赵静安的书房,杨子玲磕磕绊绊的念着济慈的这首名篇《Bright Star》。院子里安静极了,这天是农历的初一,院子的女主人一清早领着丫环上西山碧云寺上香去了,后院里只有赵静安和杨子玲俩人。
    杨子玲手捧书本,一边朗读一边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赵静安端坐在椅子上, 感觉美人樱的芳香充满了整个房间,让他呼吸急促、意乱心烦。
    “tender-taken breath,伯父,这个 tender-taken ……” 杨子玲是想问这个短语在这里应该如何翻译。她抬起头,正好遇着了赵静安的目光。
    那目光分明写满了焦灼和渴望,杨子玲没有躲闪,甚至也没有慌乱,她用同样充满了渴望的目光回应他。两人四目相对,不发一言,空气似乎就要窒息到凝固,静谧的房间里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声。
    杨子玲手中的书本滑落到了地上,这几乎就是一声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同时惊慌的俯身去捡。赵静安慢了一点,手掌触到的不是落在地上的书本,而是杨子玲白暂的手背。在接触的一刹那,两只手同时震颤了一下,但是谁也没有离开谁,两只手就这么静静的粘在了一起。
    最后,是男人的手艰难而缓慢的抬了起来,但就在男人的手即将从视线里脱离出去的那一刹,女人的手猛的一把将它紧紧的抓住。
    女人觉得这一下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紧闭双眼,嘴唇微微的哆嗦,不知将要到来的会是什么。
    赵静安的手被杨子玲攥得生疼,他想应该说点什么,但当他张开嘴,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倍感意外:“子玲,天宝、银宝他们都很喜欢你。”
    杨子玲惊得一下松开了手,猛得站起来,诧异的看着这个还蹲在地上,双鬓泛白眼角布满皱纹的男人。几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之前俩人都对赵静安的两个儿子只字不提,她预感到他要说的是她害怕听到的。
    赵静安缓缓直起腰,不敢再看杨子玲一眼。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天宝、银宝他们都很喜欢你,无论你选择他俩中的哪个,我都会很高兴,如果你做好了决定,告诉我,我一定帮助你们尽快团聚…… ”
    停顿了许久,赵静安转过身,看到的是杨子玲充满了泪水和怨恨的目光。这目光刺痛了他,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无比的愧疚。他想走过去抱住她,但没等他靠近,杨子玲就疯了似的冲出了大门。
    一天,又是在学校的门口,杨子玲看到小顺子又站在马路的对过等着她。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街道远处的拐角,这次并没有看到赵静安的马车。
    “小顺子,你是在等我吗?”
    “是的,杨小姐。”
    “有什么事吗?”
    “您让我退的那些书,还剩下一些实在没法退了,您给我的单子我都核对过好几遍了,想等您来着,但这一阵子老没见着您,所以就来问问。”
    “那就先搁着吧,甭管它了。唉,多亏了你,这事总算是办得差不多了。” 杨子玲看着小顺子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知道他还有别的事,“咱们边走边说吧,你看我那些同学都看我们了,她们每次见你在这等我,就问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每次都告诉她们说你是我的小表弟,咯咯咯……”
    小顺子觉得杨子玲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悦耳。
    “你们家老爷和太太还好吗?”
    “太太还好,但老爷最近一直病着。”
    “老爷怎么了?”
    “听太太说,老爷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睡不着就在院子里溜哒,晚上天凉,估计是受了凉了。”
    “哦...... "
    “杨小姐,这阵子怎么老没见着您上老爷那里去了?”
    “嗯,我要结婚了,所以就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结婚!”小顺子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对呀,结婚,就是嫁人呀。这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不是嫁这个,就是嫁那个。嫁这个过一辈子,嫁那个也是过一辈子。”
    “杨小姐,您是不是生我们家老爷的气了?虽然老爷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特想着您,他晚上睡不着也一定是因为想您了。每次出来的时候,他总是让车子绕道从你们学校门前过,然后从窗户里一个劲往你们学校里瞧。我知道他是想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问他是不是把车停下来等您,他又总是叹着气说不等了……”
    “别说了,什么你们家老爷想我不想我的,小心说烂了你的嘴。这些话你都跟谁说了?”
    “没别人了,老爷他这几天一直起不来床,我想,如果您能去看看,也许就会好了,所以一着急就……”
    “好了,别再说了,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我后天去看他吧,我就要离开北京了,去跟他道别。”
    这天晚上,小顺子把一碗刚熬好的稀粥端到了赵静安的床前。
    “老爷,刚熬好的粥,您趁热喝吧。”
    “嗯。”
    “老爷,我今天见着杨小姐了。”
    “……”
    “她说她后天来看您,跟您道别。”
    “道别?”
    “她说她要结婚了。”
    “结婚?跟谁结婚? ”
    “她没说,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是天津的一户姓金的大户人家。金家在天津有一个大商号,叫金瑞祥,杨小姐嫁的是这个金瑞祥的少东家。”
    “……”
    对小顺子来说,杨子玲不单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也不单是他在孤独的夜里的幻想和安慰,对他来说,她几乎就是生活中所有的美好和希望。如果能每天见到她,伺候着她,听到她银铃一样的笑声,闻到她经过身边时,留在空气中的一缕缕芳香,他就觉得这日子是无比幸福的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要求更多了,自己生来就是个下人的命,卑微如赵家大院里一条看家的狗。
    在赵家大院他只感谢老爷一个人,小时候,老爷让他和两个少爷一起上同样的学校,一起念书识字。少爷们做新衣裳的时候,往往也给他添上一件。老爷有时带回些糖果点心,也把他叫去,分给他一份。
    但两个可恶的少爷待老爷离开后,总会将他的那份抢去,还往他的新衣裳上抹脏东西。每次他向大人们哭诉,大家只是叹气,然后命令他不许再哭了,如果他的哭声让他当管家的父亲听到了,那只会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嘴巴子,并斥责他不懂事和不争气。
    虽然所有的人都袒护两个小少爷,但老爷有时还是获知了少爷们的恶行,抄起鸡毛惮子就要教训他们。这时大人们总是争先恐后的跑上去护着两个少爷,佣人们护不住,就去叫太太,太太的袒护大多使老爷的教训流于了形式。两个少爷还会躲在太太的身后,得意的冲着小顺子做鬼脸。
    如果这一切还仅仅是使小顺子觉得大人们是在不讲道理的偏袒少爷们的话,那接下来的一次经历,最终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一天中午,天宝、银宝拉着小顺子陪他们一块在院子里玩,看到老爷从家里出去了,两人就撇下小顺子,跑去了后院太太的屋里。他们吵着闹着爬上那张大铜床,要和他们的母亲睡在一起。小顺子也跟着跑了过去,他也想象两个少爷那样,在大铜床上又蹦又跳,他觉得那一定是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但他快要爬上去时,天宝、银宝使劲把他推了下去,看着他重重摔在地上,两个少爷开心得手舞足蹈。小顺子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是想接着往床上爬。他眼巴巴的看着一旁的太太,多么希望她能帮他一把,但太太却一把把他拽了下来,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两个少爷站在大铜床上,居高临下的俯瞰他,学着他们母亲的腔调,拍着手开心的大笑。
    太太不顾小顺子伤心的哭喊,把他拽到屋外,不耐烦的大声喊:“张妈,张妈,快领小顺子上别处去。” 说完,把他一人扔在了院子里。
    张妈是小顺子的母亲,她惊慌失措的跑来,使命揪住小顺子的耳朵,把他揪到了他的父亲的跟前。父亲这次出乎预料的没有用巴掌来制止他的啼哭,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说“那么精贵的床你也想爬?儿啊,记住吧,你没这个命,你这辈子就老老实实的睡你的土炕吧。”
    小顺子记住了父亲的这句话,记住了睡铜床和睡土炕是人世间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所以,杨小姐固然美丽,但他心里分外明白,这份美丽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听到杨小姐和老爷在一起时的欢笑,看到老爷虽极力压抑但终究掩饰不住的喜悦,小顺子的心中也是十分高兴。他想,要是老爷能把杨小姐娶过来,他就能每天见到她,伺候她,能闻到她经过时留在空气中的迷人的香味,这样的日子也就是无比幸福的了。
    虽然杨子玲突然说要嫁到天津去,也就是说从此要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但就像当年自信自己能弄到买药引的那三块大洋一样,这回小顺子也同样自信,自己能够把她留在自己的生活里。
    每月十五或初一,太太都要到西山碧云寺上香,乞求神灵保佑她的两个儿子。每次去都是坐家里的那辆马车,马车平日由小顺子和三儿照管,三儿是赵家的老仆了,翠喜用车多喜欢让三儿来赶车。
    头天夜里,小顺子在马房呆到很晚,好象是在收拾车子,但其实他是把车轮的铆钉,悄悄的拧松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顺子目送太太坐着马车驶出了胡同,然后自己也抬手拦了辆洋车。
    “这位小爷,您上哪呀?”
    “前门火车站,快着点。”
    “好咧,您只管坐稳了。”
    小顺子要赶头班去天津的火车,在他的裤腿里,贴着小腿外侧,一边绑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火车到天津已过晌午,金瑞祥也好找,一打听都知道在哪。来到金瑞祥的门口一看,原来是一个厅堂敞亮的大布庄,绫罗绸缎摆满柜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小顺子慢慢翻着那些布料,悄悄打量店里的一切。柜台后面坐着位仿似公子哥的人,嘴叨烟嘴,分头梳得锃亮。小顺子听着伙计管他叫少掌柜,还听到有熟识的客人叫他金二爷,小顺子认准这位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小顺子退到马路对过的一个角落,盯住从金瑞祥出来的每一个人。直到天黑,店铺全都上了门板打了烊,才看到金二爷锃亮的分头从金瑞祥的门洞里冒了出来。
    金二爷抬脚上了辆洋车,小顺子跟了上去。到了热闹的天津南市,金二爷抬脚进了一家门脸气派的妓馆,小顺子就猫在离妓馆不远的街角旮旯,耐心守着。到了下半夜,金二爷锃亮的分头终于从妓馆里晃了出来。等客的车夫凑上去问要不要车,金二爷打着酒嗝把车夫打发走了,金二爷兴致很好,要哼着小曲独自溜哒一会儿。
    金二爷晃晃悠悠朝着小顺子这边的街角走来,小顺子蹲在旮旯的黑影里, 匕首在手里已攥出了汗。金二爷哼着小曲走近时,并没有注意蹲在地上假装系着腿上绑带的小顺子。小顺子伸出一只脚,往金二爷脚下一绊,金二爷就扑通摔到了地上。小顺子举起匕首,照着他的心窝“扑、扑、扑”连剌三刀,金二爷连哼都没哼一声,登时就断了气。
    虽然腿肚子哆嗦得厉害,但小顺子仍极力控制住自己,表情平静的站起来,贴着墙根溜进一条无人的胡同,然后才撒开丫子飞奔了起来。
    在这一天的另一时候,太太的马车在西山一处下坡的地方,遇到一群正在上坡的大水牛。赶车的三儿勒紧了缰绳,打算靠边停下来,但马车突然垮塌了下来,受了惊的马不顾一切的向牛群冲去。牛也发了疯,四处横冲直撞。
    当人们在数里之外拦下受惊的马车时,一身是血的马还拉着一副散了架的车架子。太太和与她一同坐在车里的丫环的尸首,血肉模糊的茸拉在车架子上。
    也是在同一天,杨子玲又一次跨进了赵家大院的大门,看门的李老头正在门房里和另一个老头下棋。
    “哟,杨小姐,您来了!老爷一早吩咐,您来了请您等等,让我先去通报一声。”
    “李大爷,您别劳驾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自已进去就可以了。”
    “也好也好,杨小姐都这么熟了,那您慢着走,老爷估计正在后院等着您呢。”李老头正有一步好棋要将对方的军,他乐得赶紧回到棋盘上。
    杨子玲径直往里走,院子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遇着。这天是农历十五,她知道这个院子的女主人初一和十五都要到碧云寺去上香,要天黑后才能回到城里。赵静安没在书房,杨子玲看到正房的门虚掩着,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卧房里,赵静安斜靠在垫高了的枕头上,气息均匀的睡着了。
    大铜床近在咫尺,杨子玲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近了这张反复出现在她梦里的铜床,她清晰的感知,大铜床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吸附着她一步步的向铜床靠近。她在床前停下脚步,静谧的空气中,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端详起躺在床上的这个有点儿上了岁数的男人,觉得他眼角的皱纹,泛白的鬓角,甚至已显松弛的眼袋都与自己的父亲非常的酷似。
    她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紧张得就像在梦中,怪兽在身后追赶,而前路只有峭壁悬崖。杨子玲在大铜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眼紧闭,抿紧的嘴唇微微颤抖。
    也许是下意识的闻到了异样的美人樱的芳香,赵静安睁开眼,看见双眼紧闭的美人儿坐在床前,慌忙从床上坐起。
    “哎哟,我睡着了,我让李老头叫我来着,他怎么搞的……”
    “不怪李大爷,是我自己闯进来的,看您还在睡着,就没叫您。您不舒服,还是躺着吧。”
    “不躺了,我没事。”赵静安掀开被子,从床上站到了地上。
    杨子玲迎过去,想用手搀扶他,丰满的胸脯轻轻碰到了他的手臂。赵静安感到让他昏眩的芳香再次溢满了四周,他再也控制不住,猛然一把将美丽的人儿揽入了怀中。
    杨子玲张开嘴唇,发出轻微的惊叹或是呻吟。男人的嘴唇迅速移来,四片灼热的嘴唇胶着在了一起。
    在大铜床上,赵静安一件件褪去美人的衣裙。杨子玲感觉就象是回到了儿时,父亲在洗澡前也是这样帮她脱下一件件的衣裳。赵静安的手在她赤裸的身上缓缓游走,那感觉就象当年父亲的一双大手在她的身体上轻轻的揉搓。
    男人把头埋在她的颈下亲吻,她便像小狗渴望主人挠痒那样,仰起头,把胸挺起来,尽情的让他吻。她闭上双眼,觉得大铜床在旋转,屋顶在旋转,世界在旋转。当男人的亲吻掠过她的乳房,掠过她的小腹,掠过小腹下的绒毛,直触到她的潮湿之处时,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春日的阳光里父亲把她高高的抛向空中时的感觉,她终于抑制不住的呻唤了起来。
    杨子玲在天黑前离开了赵家大院,第二天她收到了她那还未见过面的未婚夫的死讯。而赵静安则在当天夜里等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给他拉回来了他的妻子的尸体,和被吓成了呆傻的车夫。
    没有人会把发生在天津南市和北京西山的两起毫不相关的死亡联系起来,赵家大院被突然的意外搅得鸡犬不宁,也没有人注意小顺子这两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赵静安和杨子玲则觉得生活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继续的时候,生活本身却突然给出了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大半年后,赵静安和杨子玲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报纸登了整版的广告,东兴楼订下的婚宴绵延百席。1949年前的中国,施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男人可以娶多个女人,但每个家庭的女主人却只能有一个。赵静安想着要为他的新太太做足排场,明媒正娶。
    婚礼中西合璧,新郎穿中式马褂,新娘则一袭垂地的白色婚纱,由其父亲缓缓牵引到了新郎的面前,台下欢呼一片。但谁能理解拥有漂亮女儿,而又无法给她保护的父亲该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呢?
    当十三岁的那个夜晚,发现女儿已经长大,杨子玲的父亲就无日不在忧心忡忡中度过。他只是个贫寒的小学教员,当看到贵胄子弟地痞流氓,像苍蝇一样围着他的女儿垂涎欲滴的时候,他会为自己的贫寒,为无力保护自己的女儿而深深的愧疚。他焦急的希望,尽快给女儿找一户体面的人家,尽快给女儿一份他不能给予的安定的未来。
    赵家在京城风光体面,两位少爷英俊潇洒,女儿无论嫁给哪一个,都称得上男才女貌,身为父亲可以放下心来了。但世事动荡,两位少爷去国遥远,归期无定,周围地痞流氓觊觎骚扰的动作多了起来,所以,当遇到天津金瑞祥家正式上门提亲的时候,杨子玲的父亲以近乎哀求的方式,恳求女儿答应了下来。但是,人世间的事情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有一天女儿也以哀求的方式,恳求他同意她与赵家老爷的婚事的时候,他唯有错愕到一时合不拢嘴来。
    在赵静安提着重礼登门拜访的那天夜里,送走了客人,父亲把杨子玲叫到了跟前:“女儿啊!为父一直想给你而又无力给你的那些东西,看来这位赵老爷都能给你了,你若真想嫁给他,父亲就答应你了。从今往后,我们家,人前难免会遇些白眼,人后的闲言碎语也不会少,父亲就都替你扛着了。”
    婚礼之夜,新郎新娘与宾客频频举杯,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红晕,岳父大人也百感交集,低头自顾多喝了几杯闷酒,酩酊大醉。而小顺子依旧如平常一样,垂着两手,立在一旁,随时听候主人吩咐的样子。
    小顺子每天伺候着赵家大院的新太太,每天都能见到她动人的容貌,闻到她留在空气间的迷人芳香。在给她端茶的时候,他甚至还能从侧面偷偷的看上她几眼。这时,他就能清楚的看到她嘴唇上一道道细细的纹路,还有她像凝脂一样细润的脖颈上一条条暗红的细微的血管,还有附着在皮肤上的淡淡的少女特有的绒毛。
    有一次,小顺子从杨子玲的梳妆台上偷偷拿走了两个扎头发的发圈。他把发圈带回自己的小屋藏在枕套里,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晚,他把发圈取出来,迷醉的闻着发圈上的淡淡遗香,然后把发圈套在身下涨热难耐的器物之上,一次一次冲向了快乐的峰顶。有时,机会合适的时候,他甚至大胆到偷偷取下新太太凉晒的胸衣,回到自己的屋里,插上门,用胸衣把自己的脸整个蒙起来,快速的完成一次次让他激动到手脚颤栗的高潮。然后在没被发现之前,又悄悄把胸衣放了回去。这样的日子小顺子已经觉得幸福而满足。
    这年冬天,天气刚入冬,一天杨子玲让小顺子去买个木盆回来。
    “买个多大的木盆?”小顺子问。
    “买个最大的。”杨子玲告诉他。
    杜顺去到卖木盆的铺子,把铺子里最大的木盆买了回来。
    “这太小了。”看到杜顺带回来的木盆,杨子玲说。
    “那要多大的?”
    “要装得下两个人那么大。”
    小顺子把木盆退了回去,跟卖木盆的木匠重新订做了一个。十天后,新做好的大木盆搬进了赵家大院。
    “这么大的一个木盆,做什么用?”赵静安问他的新太太。
    “洗澡。”
    “咱家不是有澡堂吗?”因为自家的水井,用水不花钱,赵家开着间生意还不错的澡堂,全家人也都在澡堂洗,赵静安对这个木盆疑惑不解。
    “澡堂离家远了点,有时候我想在家洗。”
    “那也用不着这么大个盆呀?”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洗。”杨子玲说。
    木盆买回来的第二天,就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入夜,杨子玲让小顺子把木盆搬进了燃着炉子的温暖的卧房,又吩咐厨房烧足了热水。
    小顺子往大木盆里加上最后一桶热水,提着空木桶退到了屋外。老爷也跟在他身后,他以为老爷会和他一样,也要避到屋外,让太太一个人在屋里洗澡,但他刚跨出门槛,却听到老爷在他身后把门给关上了。
    屋外飘着鹅毛大雪,杜顺提着个空木桶,站在雪地里,看着在他身后关紧了的大门,和屋里透出的温暖的灯光,足足愣了有好一会儿。
    屋后有一把长梯,那是几个月前来修缮房屋的泥瓦匠们留下的。迎娶新娘之前,赵静安决定将房屋翻修一新,后院正房的屋顶上长了几根杂草和落了一个喜鹊的窝,小顺子给泥瓦匠们帮忙,他爬上屋顶,打算清掉杂草和鸟窝。在鸟窝旁边他看到一块瓦有点松动,他把瓦抽出来,打算重新安装紧固。但他看到在瓦片之下,露出了一个小洞,透过洞眼看到的正好是老爷的卧房。
    小顺子转到屋后,把梯子搭上后墙,爬上屋顶。屋顶上已落了一层薄雪,他拨开雪花,找到那块有点松动的瓦片,轻轻抽出,然后将眼睛凑向了露出的洞眼。
    屋顶下,从木盆里升腾起来的雾气,暖洋洋的弥漫着整个卧房,仿佛云里雾里。小顺子看到他的老爷正在一件一件的脱去太太身上的衣裳。虽然雾气缭绕光线暗淡,当老爷解开太太紧身胸衣的纽扣时,趴在房顶上的小顺子还是能感觉到太太丰满的双乳,充满弹性的挣脱了出来。杜顺平生第一次见着女人赤裸的身体,他本能的想看得再清楚一些,把眼睛贴紧了瓦片下的洞眼。
    卧房里,赵静安跪在杨子玲的脚旁,用脸颊在她小腹下的毛丛轻轻的摩挲,然后抱起她的整个身体,跨进热气腾腾的大木盆里。木盆刚好容得下俩人盘腿而坐,温烫的热水浸没到了胸口。
    “来,让我来帮你抹香皂。”赵静安说。
    杨子玲闭上眼,任由男人的一双大手,在她身上轻轻的揉搓。
    漫天的大雪、温烫的热水、缭绕的雾气,还有在自己身上的轻轻揉搓的父亲的一双大手,这些是杨子玲记忆中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最美好的回忆。父亲的那双大手曾带给过她一个小女孩最初的甜蜜,现在赵静安的一双手沾满润滑的香皂,在她的乳尖、小腹、两腿、脊背轻缓的滑过,仿佛重又把她带回到了那记忆中的美好时光。
    洗去香皂,赵静安把杨子玲的身子擦干,抱上铜床,盖上松软的被子。他吻她潮红的脸颊、充血娇艳的嘴唇、细嫩的脖颈、挺立的乳房,他把头整个埋进了被子里,追踪着那给他甜蜜,给他激动,让他头晕目眩的迷香,他的嘴唇和舌尖一直往下再往下。
    杨子玲紧闭双眼,感觉幸福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漫过了身体,漫过了宽大的铜床,漫过了周围的一切,漫出了她所能感知到的世界的边际,她觉得她的心和她整个的身体,都为着这幸福的热浪敞开了。
    房顶上,小顺子一动不动的趴在冰冷的瓦片上,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眼前的一切让他既兴奋又紧张。他的头发、眉毛、后背落满了雪花,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装下了一口烧开了的锅,沸腾不止,而身体却像一块冬天里被丢上了房顶的腊肉,就快要给冻僵了。
    一个冬天下来,小顺子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只有在下雪的日子,大木盆才会被派上用场,他才有机会爬山屋顶,重温激动人心的一幕,这个规律在以后的十多年里从未发生过改变。
    一年又一年,天宝、银宝再没回过赵家大院,渐渐的,赵静安越来越多的带小顺子到账房去,从如何看懂账本开始,慢慢的教他如何管理赵家的生意和财富。遇着商人的聚会,赵静安也让他一块跟去,让他与那些商界名流逐渐熟悉起来。
    到了二十五岁那年,赵静安给小顺子说了个媳妇,成婚的那天,赵静安把小顺子和他父母一直住着的那个偏院的房契,做为礼物送给了他。新娶的媳妇虽然来自乡下,但模样也算周正,可在杜顺的眼里,与太太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土鸡一个凤凰。一年又一年,藏在枕套里的发圈和凉晒的胸衣,依旧是引领他通向高潮的唯一法宝。而每到下雪天的晚上,他总要找个理由出去一趟,然后一身冰凉的回来,他的媳妇却从没有看出过任何破绽。
    赵静安逐渐将赵家的生意交给杜顺打理,在把账本交给杜顺的那天,赵静安向小顺子传授自己经商几十年的心得:“我们赵家经营饮水是门绝好的生意,市民们每天都必须要用,都离不开。经营民众必须的物品其实就是在向民众征税,利润其实就是从民众身上抽的血,利虽微薄,但贵在源源不断。”
    从此之后,人们开始管杜顺叫“杜掌柜”,只有老爷和太太还叫着他的小名,但也去掉了前面的“小”子,叫他顺子。再后来,到他成婚后,就只叫他大名杜顺了。杜掌柜对这样的日子心满意足,对主人充满了感激,要不是因为来了日本人,也许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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