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投影 - 03 - 我從不知道『回來就好』這四個字有多麼珍貴

【劉佳恩。2002年6月30日】
恐懼會有個界線,
過了之後就像是雲淡風輕的世界一樣。
我從極度排斥的恐慌之中,
試圖要從中找尋機會,
當然這不會有標準答案,
只是身為一個母親、身為一個妻子,
這都是不潔與恥辱的象徵。
如果是妳呢?
我思索這應該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至少這會是一種近似解。
今天,他睡著很香甜,用著我最愛的臉躺在被窩裡。
純白的棉質衣裳包覆心底的惡魔,
實際上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否能撐過今晚。
因為我的內心非常矛盾,
我在餐桌上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他如果是一個不會花言巧語的傢伙,
那一切就是簡單多了,
我從來不相信「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這種事,
然而我滿腦子都是他講過的話。
我相信他絕對是一個情場高手,
絕對百分百是那樣。
他在床上就像是個獨裁者,
但是真的配合他的時候,
他那種不自覺流露的溫柔就像是一顆炸藥一樣。
我根本不敢苟同自己有這樣的想法,
我真是齷齪,我真是下流,我不停咒罵自己。
我不禁流下莫名的淚水。
原因是那股不能釋懷的矛盾,
原本我為了孩子的安全委曲求全,
結果竟然一時間沈浸在像是愛戀的情緒當中,
那種精神出軌很像毒藥,
或許是潛藏在我內心的片段故事一時湧現吧?
因此我才下意識地認為這種片段出軌也是無所謂的。
我曾經戒過三次煙,
那種精神情緒比想要抽煙的情緒嚴重得太多。
我忍住了三次,千萬不要。
但是我沒辦法控制我腦中的情緒跟思考。
我很清楚他真的要是對我再多說太多,
我很可能做出自己都沒辦法原諒的事情。
他到底是什麼妖魔,
難道真有可以左右人心的能力?
「妳好像哭了。」
他的聲音突然從我背後出現,我全身地抽動了一下。
「沒有──」
「怎麼了,妳不高興?」
「沒有,你肚子餓了嗎?」
我擦了擦眼淚。
「怎麼可能,妳當我是豬啊,況且妳要你們家的小美女變大胖子嗎?」
他用我女兒那天真的可愛笑聲簡直就是犯規。
「睡不著?」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下意識地回應他,那是一句很自然的句子,
那是一句很有好感的句子。這是我充滿矛盾的詢問。
「對啊,睡了太久,也玩了太久。」
他挑眉。
「喂,我可吃不消耶。」
我只是要假戲真做的配合,
但一切回應得很自然,像是調情一樣。
我心頭竟然有一股興奮存在。
「好好好,大美人,你當我鐵打的,況且我還是不習慣這個樣子。」
他走去電視機旁邊,轉開電視,
用著裝可愛的姿勢,他的表情告訴我很想當個男生。
「對了,我很好奇,你怎麼會?」我想套話。
「你說我現在這個德行嗎?」他用她俏皮的語氣說。
「是啊。」
「我很習慣『人類』的生活,剛好你可愛的女兒的腦袋很適合入侵。」
他的口氣聽起來好像是我很容易接受『他不是人』。
「我可不可以跟你談個條件。」我問。
「喂,你好像越來越超過囉。」
「你誤會我意思了。」這一句話就是用演的。
「好,你說說看是什麼條件。」
「如果你找一個男人附身,這不是兩全其美。」
「兩全的點是?」
「首先,這樣我的女兒就可以恢復正常。」我用著水汪汪的眼神看著他,試圖用眼神勾著他的靈魂。
「然後呢?」
「然後我們可以正正常常的來一場──」我故意不說完。
「沒想到你越來越開放了。」似乎完全上鉤,他笑。
「怎麼樣?」
「這提議不錯,但是有一些難度,第一個就是要找好一個男的不太容易。」
「什麼意思?」
「首先要長得帥,這樣你親我才不會覺得噁心,然後要身材好,這樣你看著我的腰身才會興奮,然後說話的音頻不能太高,活像個娘娘腔。」
「喂,你當我相親啊。」
「我只能負擔幽默感這部份,其他的我沒把握,然後重點是具備這些條件的男子,又要是腦子極盡脆弱的,這機率有點低喔。」
「好吧,我想說這是一個不錯的邀約,紅酒、牛排,我都想好地點了。」
「哇,你這樣說讓我很興奮耶。」
我瞭解他的意思。
「怎麼樣?」
「聽起來很不錯,不過你要怎麼打包票?」
「什麼意思?」
「萬一我回來你六親不認怎辦?」
「誰跟你親啦?你只不過就是一夜情而已。」
「好歹至少也有非常多夜的情誼吧?」
「好啦,問你肯不肯,你怎麼那麼多意見。」
「好,你給我準備好喔。」
他用力拍著我的屁股,我們就像是情夫情婦那樣,
很自然,自然到讓我感到恐懼。
我扭了扭屁股回敬他的拍打。
「對了,那就約在明天吧?」他回應我。
「你有把握這麼快?」
「當然,我猴急得很。」他過來摸了我幾把。
「喂,別動手動腳的,我現在只接受帥哥的邀請。」
「好啊,我去找一個夠帥的,足夠讓你心動的。」
「聽起來很有把握?」
「那當然。」
他驕傲地甩了甩他的頭髮,
活像個喜劇演員。接著我起身將電視關掉。
「那就約明天晚上囉?」當我轉身看著他時。
他只留下了小采在地上,呼呼大睡,
我有點不敢置信眼前的情形,我撐了這麼多個夜晚,
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我雙手發抖地向前捧著小采的臉頰。
或許是因為恐懼,我甚至不敢真的摸到小采,
我讓小采吃了太多的苦,結果我剛剛還像個蕩婦一樣,
很融入那樣的調情情景裡。
我喜極而泣地抱著小采,
她好像被我搖醒了,
睡眼惺忪地看著我,
我知道那是她,
她回來了。
「怎麼了?媽媽?」
「沒──沒事。回來就好。」我從不知道『回來就好』這四個字有多麼珍貴。

【倪中育。2002年7月3日】
我到現場進行認屍,
他們花了不少時間為我做好心理建設。
雖然曾經看過許多大風大浪,
但真正面對至親的屍體冷冰冰躺在那裡時,
我的心就像是沈到了地心最深處。
佳恩是全裸地墜樓,
其撞擊力道強大到現場警官初步判斷不像是自由落體墜落。
頭顱近乎無法辨認,讓警方找上我的是,近乎無遮掩的所拍攝到的監視器畫面,以及循入住記錄及攝影機拍攝畫面比對,確認出佳恩所住的房間,包包及衣物都還在,透過包包裡的聯絡電話及一封未寄出的信找到了我。
當然,最殘忍的就是警方判斷現場不像是被監禁的狀況,除了頭部致命傷以外,身上並無任何外傷,進一步當然還要請法醫協助相驗。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佳恩是自發性地與他人開了房間,
並無強迫、任何侵害,看起來就像是兩情相悅。
因為大門口的攝影機已經道盡了一切。
最後佳恩是被一名男人抱出房的,
當時她還依偎在那男人身上。
由於頂樓並沒有裝設監視器,
無法確認這男人最後怎麼行兇的。
這些細節,是警方花了一些時間與我說明的,
畢竟這對我來說就像是另外一道酷刑,
除了要保持冷靜地接受自己妻子的身亡,
還要下一步接受妻子生前是正在進行美好的婚外情。
我非常痛苦,要冷靜如登天之困難,
光是想像畫面就使我崩潰,
我無法想像佳恩趴在這男人面前取悅他的樣子,
無法接受。
「倪先生。我得先要跟你說聲抱歉。」
袁警官瞇著眼,他已經有一定的歲數了,
身旁跟著一個年輕跟班,標準的師徒班制。
「什麼意思?」
「原則上你聽到的資訊都屬於偵察不公開的範疇之內,沒有到必要時機,我們不會那麼快就透露這麼多細節給受害者家屬。但有鑑於有些細節太匪夷所思,所以要跟你討論一下。實際上這攝影機實在拍得太清楚,我們已經花了一些時間追蹤這名嫌犯。」實際上袁警官只有向我口頭報告,我以為他是怕我無法接受,但這口氣聽起來有些蹊蹺。
「怎麼了?」
「這可能會讓人難以接受。」袁警官像是銜著一顆未爆彈一樣。
「什麼意思?」
「戴衍先生,你認識嗎?」
當袁警官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我除了震懾以外,也充滿著無比恐懼。
「你不要開玩笑啊!」我下意識地大喊。
「當然,所以我才說讓人難以接受。你的驚訝我們都清楚,甚至都再三確認過了。」
「這有沒有搞錯,畢竟畫面這麼模糊──」早知道我就火葬了,也許留下任何屍體都會招致無法想像意念附身,但我無法相信這種事情死後還能成功。我繼續說:「這他媽的不可能啊!」
腦中太多故事在我腦中盤旋,如同打了死結。
回憶已經君臨水庫閘門口,我只要輕輕地意志不足,
就足以洩洪。
「好吧。好險戴衍先生的唯一親人剛好回到臺灣,我們已經聯繫上,並徵求同意了。要不要現在一起去現場看。」袁警官對我提出邀請。病態的邀請,萬一他們打開棺木,真的發現沒有屍體,該如何自處呢。
「不了。」我回絕。
「真的嗎?」他再次詢問。
「不了,警官,謝謝你。你讓我好好靜一靜。」我回頭看他,投以一個我需要冷靜的表情。
「好吧。後續我會聯絡你。」
「謝謝。」我忍住隨時在眼中會打滾的眼淚。
究竟是誰?
還是戴衍即使死了,
還不放過我。
但如果真是戴衍的話,
那一切事情或許就有圓滿解釋的機會。
至少對佳恩而言,
她心底曾經深愛的男人上門,
怎麼可能捨得拒絕,
即使不知是什麼魔鬼也會做下去吧?
因為那是戴衍,
那個佳恩熟悉的外表、體魄,
令她魂牽夢縈的他,
這個結果比她跟隨便一個男人來令人難以接受。
然而,無論相信與否,
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
現在我得去醫院一趟,
看看可憐的小采與小光。
剛剛警官已經為我描述過他們受到的創傷,
我心急如焚,
今晚似乎將會非常漫長。
Outline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

發表回應

成為會員 後即可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