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4|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原創BL】這個地方的我們3-2

  在臺灣的夏季,南部和北部的炎熱有著截然不同的差異,北部的熱是濕熱,直把皮膚蒸出一層汗水的溼熱;南部的熱是乾熱,熱得能中暑,但空氣溼度低,不至於悶熱難受。
  早上九點搭上高鐵,從台北下台南,出了高鐵站,立刻能體會到差別,炎熱但乾爽的舒適空氣,對故鄉在台南的林本溪來說,光是這點就十足懷念。
  《這個地方的我們》第二站拍攝地點選定台南,耳熟能詳的文化古都,歷經荷蘭、明鄭、清朝、日治、國民治台時期,仍存有大量古蹟、老宅巷弄、民俗信仰的寶地,在妥善經營下,如今仍可窺見舊城面貌。
  經空間活用與規劃,有效促進觀光和文創產業蓬勃發展,現今已成為觀光客絡繹不絕的城市,從非假日的高鐵站仍有一大群觀光客可見一斑。
  「這次大發慈悲,御賜主題給你。」阿金拿出乘坐高鐵時,在筆記本寫的橫書。
  ──《懷情》
  林本溪左看右看,「這是右讀還是左讀?」
  「這個問題問得好,現代人習慣左讀,古代人習慣右讀。」阿金笑容滿面,將問題丟回去。
  「語帶偏見,真不可取。」林本溪接過筆記本,「懷情啊,跟情懷不一樣嗎?」
  「現代人的阿溪,一個是動詞一個是名詞。」
  「還要你說啊!」
  林本溪默默揣磨主題意涵,懷情──心懷情感,加上選擇在他的故鄉,理解用意並不難,或許不用像上次那樣想破頭,用心體驗回到故鄉的日子即可。
  這次沒有讓他尷尬的陽鎮赤,完美閃避,相信能順順利利完工的。
  「雖然你應該知道了,鎮赤後天會趕來。」阿金提醒一句。
  「……」他才不知道!
  自從那晚尷尬到不行的問話,林本溪實在沒臉見人,來電不接、人來拒見、訊息不讀,幾次下來,陽鎮赤沒再主動找過他,已四十八小時無聲無息,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心慌,為自己逃避行為感到可恥。
  跟陽鎮赤的問題要解決,但要先把工作完成。
  所以,再讓他卑鄙地逃避幾天吧。
  即將開始台南地在之旅,林本溪想到一件事,「這次一樣是旅費兩百嗎?」
  阿金鄭重地將一張百元鈔票放到他的手裡,解釋說:「上次有鎮赤在。」
  齁,一人一百。
  林本溪毫不畏懼,在故鄉就是有人脈的大爺,掏出手機跟家裡人求救,立刻省下一筆交通費,食衣住行已無障礙。
  林本溪來到高鐵站外,憑欄仰天。台南房子普遍不高,視野能放得更遠,萬里無雲,綠草如茵,是個和記憶中差不多的好天氣和好心情。
  「阿金想要讓我受盡苦難,這是下錯決定了!哈!」他對這次主題頗有信心。
  美美湊到阿金旁邊,「溪哥是上了演技課,演上癮了嗎?」
  「他平時就這樣啊。」不足為奇。
  沒多久,林本溪的爸爸從台南市區開車來到高鐵站,考慮到乘客人數多、行李多,跟鄰居借了九人座休旅車,間接省下一筆計程車公帳費用。
  溪爸下車協助搬運行李,面容潔白,戴著細框眼鏡,一派溫潤書生的模樣。
  阿金正想好好道謝,美美搶先一步說話:「叔叔好!我是美美!哇……叔叔好斯文好帥啊!」
  林本溪見女同事開始激動起來,擋在前頭幫忙介紹:「我爸是做古物研究的教授,跟專業無關的事就會變得內向,你們不要鬧他,尤其是美美!」
  「怎麼這樣說?」溪爸顯得無措,靦腆莞爾:「見笑了,外頭熱,趕緊上車吧。」
  大家依序上車,林本溪坐在副駕駛座,對著後照鏡整理瀏海,隨口聊幾句:「媽應該在家吧?上次托我買的蘋果手機,我有帶來。」
  「阿瑤去果園,想給你們弄點新鮮水果。」溪爸瞅眼兒子,又看後照鏡,不由得納悶,「是不是少一位?小溪你的男朋友呢?」
  一車的人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隨後美美瘋狂笑了起來,昂哥笑得含蓄,避免影響拍攝,老魚只是有點咤異,而林本溪嗆得臉蛋漲紅,拼命搖頭卻說不出話。
  同樣想大笑的阿金不得不忍耐,解釋說:「叔叔,那是節目效果,不是真的。」
  「這樣啊……」溪爸滿臉糊塗,但都這麼說了,質疑對方實在失禮。他偷覷副駕駛座的孩子,臉蛋像是熱鍋裡翻滾的蕃茄湯,每次心虛都是這個反應,也不用再問清楚了。
  阿金想轉移對長輩來說有點敏感的話題,說:「這幾天打擾你們了,謝謝你們答應配合。」
  「不用客氣,阿瑤……小溪媽媽也很期待跟你們見面。」
  閒聊幾句時間,車輛進到台南市中西區,從大路到巷道,繞了幾次停在附車位的獨棟樓房,屋況不錯,建築風格和裝修古樸典雅,前幾年老宅翻修後才有這副模樣。
  美美驚訝得嘴巴大開,觀望庭院景觀,最後放到站在門前的林家父子,目光帶有嫌棄,「看叔叔多融入這裡,溪哥你真對不起書香世家和富家公子的人設……」
  「什麼啊?就像全能住宅改造王這樣啊,我等會給你們看翻修前像危樓的照片。」林本溪好氣沒氣,在玄關擺好拖鞋,幾人隨之進來。
  溪爸領人到二樓,提前整理好的三間房間,歉然道:「房間不夠,美美自己住一間,男生們有兩間房,也可以跟小溪住。」
  「我們自己處理就好,去忙你的事吧!」林本溪推著爸爸下樓。
  「阿瑤要我好好招待……」
  「我來就好了!」
  「至少再倒茶……」
  父子在樓梯推拉之際,門口一名抱著竹籃的女人厲聲喊道:「林本溪!跟你講幾次了,不要一回來就欺負你爸!」
  聽此聲音,林本溪產生古典制約反應,立刻站得筆挺等著聽訓,隨即回過神來,為自己打抱不平,「媽,不要冤枉我!我來招呼他們就好啊,不然爸那麼怕生,裝模作樣那麼久,等會又要胃痛。」
  「裝模作樣……」溪爸飽受打擊。
  溪媽快步走到溪爸面前,憂心忡忡,「又胃痛了?你沒事吧?應該我去接他們的……」話鋒一轉,抬眼瞪向兒子,「林本溪你知道他怕生,幹麻不護著他一點?」
  「妳講講道理,我剛才不是在保護他嗎?」
  「我就看到你推你爸!」
  「我沒有那麼怕生……」溪爸微弱的聲音,沒有人聽見;擺在母子倆中間勸架的雙手,沒有人看見。
  林本溪憤憤不平,「妳是我媽嗎?怎麼爸才像妳兒子啊?」
  「我跟你爸談戀愛時就是這樣好嗎?」溪媽拍拍胸脯,得意洋洋。
  「……像養兒子這樣談戀愛?」林本溪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得意妄形。
  溪媽手掏進竹籃,朝兒子丟一顆顆荔枝,直把人逼到二樓避難才停下,接著撈起蹲在地上撿荔枝的溪爸,對著二樓喊道:「你們阿金說了,要做家事才可以住家裡啊!等會把荔枝撿起來!」
  林本溪腳步一頓,正好對上看好戲的阿金,後者擺出無奈的表情,「事前幫你找好打工換宿,不是很好嗎?」
  「……」真是感激涕零啊!
  雖然事前將客房整理乾淨,但其他地方並沒有,正是留給林本溪的家事打工,而後者也只能認命捲袖,將公共區域打掃乾淨。
  屋宅裝修後打掃細節變得更多,光是客廳和衛浴間就耗掉一下午時間。
  「這次主題是要看我打掃環境嗎?」林本溪攤在客廳沙發,面容苦澀地對著鏡頭,「小時候家事要做完才能出門去玩,結束時太陽都下山了──是要我回憶這個是嗎?」
  阿金坐在旁邊,「好歹感受一下孝順父母的心。」
  「現在我只想得起被媽媽支配的恐懼。」林本溪望向在書桌清潔攝影機的昂哥,「今天都在家裡,拍攝上會不會有問題?」
  昂哥回想前幾個小時,自己一直在找清潔前後的拍攝角度,「像在拍售屋廣告。」
  林本溪笑了起來。
  家事耗費過多體力,林本溪回房歇息片刻,其餘人也有自由時間。
  直到夜幕落下,在廚房響了一下午的抽油煙機聲音停止,溪媽呼喊著「晚餐做好了,來幾個人端出去」,大家合力將一盤盤菜和碗筷端到客廳大桌子。
  眾人落坐,望著滿滿一桌合菜,敬佩又驚嘆。
  長輩的小棉襖美美拿出誇誇實力,從菜色到廚藝,再到品性,最後以「我要向溪媽媽看齊」收尾,直把溪媽誇得樂開花,給美美夾了滿碗菜。
  林本溪許久沒見溪媽心花怒放的模樣,傻眼得很,「媽媽的喜好真是萬年不變,就喜歡美美這種笨女兒款。」
  「難不成喜歡你這種蠢兒子款嗎?」溪媽翻白眼。
  溪爸抬手摸摸林本溪的頭髮,笑道:「別吃醋了,阿瑤平時都在想你,老是說你不打電話回家。」
  「我哪有吃醋啊!」林本溪臉紅,大聲否認。
  「我也沒有一直在想那笨蛋啊!」溪媽耳根通紅,同樣否認得用力過猛。
  兩人尷尬得渾身不自在,一個頭撇左邊喝飲料,一個頭撇右邊喝水,溪爸笑得開心,「大家餓了吧,快吃飯吧。」
  這個爸爸不簡單。美美嚼著紅燒肉,給出兩根大姆指。
  餐時盡興聊天、盡情吃喝,餐後滿桌狼藉,將由家事打工的林本溪收拾,其他人則開始輪流洗澡。
  林本溪將碗盤收到洗碗槽後,溪媽將人擠出去,逕自動手洗碗,「給你洗都洗不乾淨,我還得再洗一次。」
  「知道了啦。」林本溪失笑,靠在旁邊看他媽刷碗,「等會教妳設定新手機,看妳兒子的臉就得用高畫質的,失真多難看啊。」
  「長得沒你爸帥,你怎麼這麼有自信?」溪媽十分嫌棄。
  「……」林本溪這輩子被說醜的總次數都由親生母親提供。
  「在台北沒餓到吧?」
  「沒有啦。」
  「別騙我,你吃多就會長胖,你還是這副竹竿樣。」
  「誰吃多都會長胖好嗎?」
  「工作呢?我看粉絲該嫌你老了,之前寄給你的保養品有沒有在用?」
  「就妳會嫌我老而已好嗎!有在用啦。」
  「那是粉絲有善心不跟你說實話。」
  「我怎麼覺得妳上了年紀後,講話越來越毒啊?小心爸不喜歡妳。」
  「呸呸,童言無忌。」
  「童……算了,妳跟爸有沒有定期做健康檢查啊?今年檢查了沒有?」
  「……」
  「這個時候不講話是怎樣?要我明天帶你們去健檢?會上傳到YouTube的喔!」
  「林本溪你還沒到更年期,為什麼這麼狠毒?」
  「……」
  林本溪是最後一位洗澡,翻修後的浴室多了按摩浴缸,這也是他每次回家最喜歡的時光,悠悠哉哉泡到全身舒暢。
  雖然夏季泡熱水澡有點消減樂趣,不過能舒緩筋骨,這點難受可忽略不計。
  身體浸入水中,稍微拉開窗簾和窗戶,拂來冷意的夜風。
  三樓不高,仍能看到周圍街景,明明位置不變,每次看都不大一樣,轉角開了間髮廊店、對面掛著賀兒子上建中的橫幅、那棟亮燈的房子總算賣出去了。
  自從屋宅翻修後,他就喜歡這樣泡澡,過年時還跟鄰居竹馬阿齊隔空聊天。在高中前都是同校,大學後各奔其他縣市,雖然不常連絡,但返鄉過節仍會邀上幾個同學一起聚餐。
  「嗯──來問問看有沒有人要吃飯好了……」林本溪伸長手撈起置衣籃裡的手機,翻著之前設置的台南聚餐小組群組,發出邀約訊息:「溪哥我回台南了,有沒有人明天要一起吃飯?提醒你們一下,這次有攝影機啊。」
   不久,開始有人回應了。
  「我不行啦!」
  「我我我!我把店丟給老婆就可以了!」
  「把店丟給嫂子?牛牛,你是忘記自己是賣吃的嗎?」
  林本溪笑出聲,打字回應:「就在牛牛的店吧,免費廣告不香嗎?」
  「是不錯啦……只是再忙下去,我的小孩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蹦出來……」
  「賺尿布錢也很重要啦!」
  「好啦,明天準備VIP包廂,還有誰要來?」
  群組冒泡的人越來越多,最終統計四人,再加上工作室五人。臨時聚餐多半能來的就是本地工作的朋友,包括鄰居阿齊。
  林本溪看向鄰居家,另開私聊:「阿齊你在家喔?」
  「明天會回去,不過我這次回來照顧我爸的,他腰扭到了,唉!所以不能一起逛逛,不過你要是沒事可以來我家啊。」
  「這樣啊……話說我在拍片,你不怕上鏡?」
  「那有什麼,國高中時跟你的合照到處流傳,我有怕過嗎?」
  「我是擔心你被襯托得太醜,你能接受就好。」
  「林本溪你不講話就是完美的人。」
  他正樂著和人鬥嘴,一道新訊息框跳了出來。
  ──陽鎮赤:後天我會到台南,能邀你逛逛?
  「哇呃!」林本溪手一鬆,手機差點摔進水裡,可是拿著也覺得燙手,乾脆扔進置衣籃裡。
  居然把逛逛和約會劃上等號……剛才不是很正常嗎?這一定是腦內資訊編譯錯誤。
  「乾……怎麼越來越熱啦?」
  他結束泡澡,起身穿衣,心裡惦記著剛才的訊息。陽鎮赤已經連絡數次都沒得到回應,這次再不回應,實在過意不去。
  猶豫片刻,拿回手機,簡短地回了「好」。
  陽鎮赤像是怕再次失聯,已讀後立刻回覆:「期待約會。」
  「呃!」這年頭大家腦內資訊編譯都有問題啊!
  他穿好衣服,經過半身鏡瞧了一眼,泡澡泡過頭,皮膚紅紅的,連臉都紅得不像話。
  「你要說心得了嗎?」
  老魚來到林本溪房間,敲了敲半敞的門板,進入房內席地而坐,沒有帶著樂器或紙筆,臉上多了點罕見的倦意。
  「大概再十五分鐘!」林本溪正在跟瓶瓶罐罐併肩作戰,為了和時間打智謀戰,審慎護膚戰術非常重要。
  老魚待在原地等著,凝視在梳妝台塗塗抹抹的男人,那道視線存在感過於強烈,林本溪護膚過程頗有壓力。
  「你看起來有點累,加上我得想想再擬稿,要不明晚一起講?」林本溪提議。
  「……嗯,好。」老魚同意。
  「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好。」
  老魚走出房間時順便關門,正打算回房休息時,聽到樓下傳來林家父母的聲音,聊著來訪的客人們、久久不回家的兒子、之後的退休生活怎麼過、生活習慣等等,沒有什麼前後關係,就是夫妻倆的閒話家常。
  他半身憑欄,安靜聆聽這棟屋宅滿是人情味的聲音,然而像隔了層薄膜,始終給他一種不真切的虛無感。
  《懷情》
  很明顯,這次會是誰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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