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方落下,結束了佳里區的拍攝行程,一路回到中西區。行程不多,圍繞在陽鎮赤不大的生活範圍講述一個男孩的生活,生活貧苦但質樸恬靜,圍繞在祖孫之間的親情,讓人心裡也暖暖的。
直到現在,車內脫落不去鄉下慢悠悠的步調和氛圍,渾身放鬆到有點散漫,快失去自我似的。
「天黑了,不如去海安路吃熱炒?」陽鎮赤提議。
「熱炒耶!」林本溪非常樂意。
「喝酒啦!」美美眼睛發亮,探身靠近前座,「阿金哥拜託──」
「我不想再把你們扛回去……」老魚嫌麻煩,考慮自己溜回去。
「瘋了喔,好歹拍完再喝吧?」阿金看看時間還不到七點,「既然要去海安路,去完藍晒圖和神農街再說吧。」
「夜景!」昂哥精神來了,翻翻攝影配備包,撈出底片機,「我最近沉迷底片的復古顆粒感啊……能撥時間讓我拍一組相片嗎?」
這群人怎麼這麼好控制……陽鎮赤打開窗戶透風,忍不住笑。
在西門路附近找了停車場,下車來到藍晒圖文創園區,幾位在異鄉就業的台南人都有些感慨。
「我是很久沒回來了吧?藍晒圖變得這麼大──」林本溪嘴巴張得開開的。
「我記得有說要拆除,倒沒注意會規劃園區。」陽鎮赤很少關注藝術,只是略有耳聞。
早期的藍晒圖位於海安路,藍白色調為主的街景藝術,藍牆上以白線勾勒出房屋藍圖,點綴夜晚的海安路,十分漂亮,在當時產生不小迴響,觀訪拍照而至的人絡繹不絕。拆除後,在西門路衍生規劃出文創園區,改造舊司法宿舍群,廢棄老屋設計妝點出新意,進駐許多文創業者,是台南人文發展的重要一環。
「這種活化老屋的做法,我滿喜歡的,既不浪費資源,保留了歷史價值。」林本溪想了想,「台北的《寶藏巖》不知道有沒有聽過?是聚落改造的,很成功,品質也很棒,啊呀──我超感動的!上次只跟阿金去踩點,下次專門出一集吧。」
「為什麼只有你們兩個去!不是應該找我嗎?」美美氣呼呼地抗議。
「我們是去台大附近吃地瓜球,順便去看看的。」林本溪捏著她的臉,逗得笑出聲,兩人又鬧成一團。
昂哥從攝影機換成底片,雙眼滾著熱情烈火,不限於林陽兩人,到處按快門,為了不要讓昂哥大晚上的嚇人,阿金扯著林本溪到拍攝地點擺拍。
文創園區的藍晒圖是3D版,混合現實和平面,營造有如置身建築藍圖的特殊空間,林本溪一人在裡頭擺拍,就像獨居生活。
「你也過來!」他將陽鎮赤拉進來,利用繪製的線條做出像是同桌吃飯的構圖。
陽鎮赤配合著傾身向前,伸手沾去林本溪的嘴角,姆指緩緩磨搓,雙目凝視著他,似乎在訴說什麼。
林本溪怔愣愣的,慢半拍地嚇了一跳,直接落空坐到地上,臉紅撲撲的。
「反應太大了。」陽鎮赤拉起傻呼呼的男人,幫忙拍落灰塵,低聲說話,「溪哥的害羞標準真難界定,還是你在想什麼?」
林本溪羞得無地自容,他剛才差點就閉眼了,好意思說在等待親吻嗎?
「我我我去看照片!」他跑到昂哥旁邊。
陽鎮赤的目光隨著喜歡的人望去,他看來格外緊張,讓人恨不得追問清楚。
不行。他立於原地深呼吸,壓制容易誤事的衝動。
「問你一個問題。」阿金壓低音量說話,「如果你們成功了,工作上要怎麼處理?我需要知道你們的想法。」
陽鎮赤靜默片刻,答道:「我不想影響你們的工作,可以瞞就瞞,但還是問問溪哥吧。」
「想瞞就別一直在工作場合撩他啊。」阿金很無奈。
「……對不起。」陽鎮赤老實道歉。
藍晒圖園區耗費時間預料之外的長,結束時已接近九點,眾人飢腸轆轆難以再戰,阿金判斷今日拍攝量足夠,神農街可以補拍。
飯點時間一到,一身疲憊立時消失,尋了間海安路的熱炒店點餐,每人點上一道菜和酒,融入吵吵鬧鬧的夜晚海安路中。
明天仍有拍攝行程,林本溪自制飲酒行為,喝得不多,意識清醒,只是飽得肚子難受,打算到處走走消食。思及未拍攝完成的神農街,帶上Gopro自拍。
阿金起身準備跟著,陽鎮赤先行出聲,「我去吧。」然後撈起側背包跟上。
「看來要有進展了。」阿金搖搖酒杯,心情有點複雜。
「關你什麼事?」老魚嚼著牛筋,嚼出一點咬牙切齒的情緒。
「我也不是沒想過和阿溪一起單身一輩子啊,但他能找到人也不錯,反正我的重要性擺在那裡,新來的能比上嗎?」阿金笑得賤兮兮的。
老魚滿臉嫌棄,將牛筋挪到盤子邊緣。
阿金瞅瞅他挑食的模樣,將牛筋夾進嘴裡,「我自認眼力不錯,但看不出來哪裡喜歡我,我話說成這樣,你該有點反應吧?」
「嫉妒吃醋?」老魚挑菜擇肉,話說得漫不經心,「你沒把我放在眼裡,所以看不見吧。」
感覺,挺抱歉的。阿金撓撓後頸。
「我知道你想讓我打退堂鼓。」老魚放下筷子,揪住對方的衣領,咬走嘴裡的牛筋,「再挑戰我的底線,就不止這樣了。」
「……臭小子。」阿金摸摸被咬疼的舌尖,要是再多喝幾杯酒,怕是要直接反擊,咬得這小子哭出來。
坐在對面的美美和昂哥目擊現場,驚魂未定。
走去神農街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經過一個個路口,海安路熱熱鬧鬧的夜晚盛景依舊,或許被這般景況感染了情緒,心裡也鼓譟著。
林本溪舉著Gopro,想要專注於鏡頭投射出的世界,然而旁邊極近的腳步聲總是干擾焦點,心情也亂七八糟的。
沉默到氣氛尷尬,林本溪找了話題:「今天聽你講了半天,也沒提到朋友,你以前真的都不跟朋友出去玩?」
「嗯,放學後去幫阿公阿嬤,或者打工賺學費,然後唸書,也抽不出時間跟朋友玩。」陽鎮赤怕自己講得悲慘,補充道:「我有朋友,他們知道我的情況,上學時間都會一起胡鬧。」
「你跟人胡鬧?跟朋友追追跑跑的、翹課翻牆去買東西吃之類的,想像困難耶。」林本溪哈哈大笑。
「一起打球那種……溪哥……」
「我就不是好學生啊!」惱羞成怒。
陽鎮赤笑得開心,「溪哥到哪裡都很引人注目,可惜沒有同校過。」
「當然啊,要是同校,難保你的初戀就要早早給出……」林本溪得意到一半,猛地搧自己嘴,面紅耳赤地說,「男、男校有很多couple,我也被不少人告白過,就是很有這個可能性……」
「多少人?」
「這不是重點啦!」
「不然什麼是重點?」
「你喜歡我的可能性很大……唔。」林本溪看看地面,不知道砸得用力點,能不能把整個人埋進去。
「嗯──我寧願選擇在大學時基於好奇去工作室打工,或許時間點不對,我就會錯過了你。」陽鎮赤瞧他羞憤難受的模樣,無奈又好笑,「溪哥,喜歡你這麼久是我的事,你想不通,要想得久,也是我需要承擔的事,所以……別翻牆胡來。」
「翻、翻什麼牆啊?幹麻這麼寵我?你就該生氣我耽誤你這麼長時間啊!」林本溪都想哭了。
這份膠著多年的感情,依舊溫柔地等候回應。
逃也逃不掉,也不該再逃了。
「而且……我還瞞著你……」林本溪偏過頭不敢看他。
「出軌嗎?」
「蛤!欠揍嗎你!」
陽鎮赤拉著人到一邊巷內,「沒轉達清楚阿嬤的話嗎?」
「你怎麼……」林本溪驚愕。
「就說你說謊功力很差了。」陽鎮赤忍俊不住。
林本溪真想一腳踩下去。
「阿嬤從十年前就一直跟我說『趕緊找個女人陪你』這種話了,但阿嬤從沒有說過想抱孫,她純粹希望我不要孤苦終生。」陽鎮赤遲疑片刻,只是將手放在對方肩膀,「如果你是這部份的現實考量,我也能接受。」
「不是!」林本溪急忙否認,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難懂了,我可以接受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我也能接受跟阿金過一輩子……」
陽鎮赤一怔,喉嚨乾渴,「你這是在說同時喜歡我和阿金哥嗎?」
「不是不是不是啦!齁!」林本溪抓狂地原地打轉,「你們都很重要,我很難分清楚差異……」
陽鎮赤按住他,捧著白皙臉蛋,咬字清楚地告訴他:「我想跟你做愛。」
「什……!」林本溪臉蛋泛起紅暈,驚嚇得想躲開,但又被壓到牆面,瞳孔游移不定。
「瘋狂做的那種。」
精神衝擊太大,林本溪有點腿軟,恍惚想起那次熱吻時,渾身發熱又有奇怪衝動的感覺,他閉上眼,「男、男人精蟲上腦時,什麼事都會答應的……!」
陽鎮赤失笑,退了一步,「想到什麼才精蟲上腦?我是想告訴你,除了砲友,跟朋友不會有做的衝動,你想跟阿金哥……嗎?」
「阿金是好哥們啊。」林本溪立時搖頭。
「我呢?」
林本溪臉又紅了起來,接著用力搖頭,「用做愛來判斷太……太糟糕了吧!」
「我這輩子只想跟你做,這種判斷不糟吧?」陽鎮赤莞爾。
林本溪還是挺茫然,好像對又好像不對,「如果哪天不想做了,不就代表不喜歡了嗎?我沒信心老了還能……」
「如果是老到跟我做不動了,那就一起慢慢過日子,好嗎?」陽鎮赤湊近,鼻尖蹭了蹭對方的鼻。
如果是這樣,如果這就是陽鎮赤的盼望……
──沒什麼不能接受吧。
──我也願意啊。
林本溪眨眨眼,舉起微顫的雙手,慢慢抓住陽鎮赤的後背,微傾首,吻住吐出溫熱氣息的雙唇。
陽鎮赤緊緊抱住他,吻得更深,恨不得在男人身上烙印屬於自己的痕跡。
片刻,他將頭埋入肩頸,「林本溪,這是最棒的告白。」
林本溪靠在胸膛,聽著哭出來似的聲音,心裡酸酸軟軟的,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如果不說出口都能表達這份心意,下次自信滿滿地大聲說出:「陽鎮赤,我真的好喜歡你」時,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
他一下一下拍撫對方的背,隱隱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