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連續殺官案（2-8）

蠡苑周遊列國經商，終年經營賽馬局這類大型賭局，方積累鉅富，花盈緋更贏得「出陶朱」聲名，「出」者，即勝出、逐出、養出之意，暗指蠡苑比陶朱公范蠡愈益富可敵國。依蠡苑權勢財富，莫說施粥半年，即施粥三年都無礙，可「雲康」誰人？居然有財力賑濟半年。蠡苑探子廣布天下，從未提及這號人物。長孫鏑和花盈緋心意連通，壓聲說道：「主子，找個閑，飛鴿傳書什哥，問問他是否安排探子在雲亭鎮附近。」

花盈緋緩緩搖頭，說道：「不必了，雲康賑濟災民已達半年，我卻從未聽聞此人，怕是咱蠡苑在江夏郡的勢力，已被剷除。」長孫鏑驚道：「什哥怎沒說！」花盈緋道：「不缺也不知曉，應是其他勢力取代咱們勢力，給不缺放消息。消息真假參半，不缺難察覺，對方勢力恐不在蠡苑之下。」長孫鏑冷汗流滲，說道：「也就說咱們正在敵人地盤上行動。這兒太危險，咱先回京城，我定要周護您安全。」花盈緋淡笑道：「雖夫子言『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但此番也得搏虎跳河了。」

車馬過雲府時，府前架設幾口大鍋，炭火永焰、粥香瀰漫，數名僕役煮粥舀粥，皆笑臉和善。災民全外地湧入，時或跪地磕拜、或心誠謝恩。花盈緋和長孫鏑特意觀望雲府裡情況，災民除了領取粥糧外，還到一旁棚帳裡，讓一名貌似大夫的人把脈治病，且拿取黃符。車伕解釋道：「雲康老爺特意請來一名『祝醫』為災民除疫瞧病。」花盈緋遠望黃符，符膽滿書篆文，似「五雷符」，只是符尾繪了一隻龍神，敕神召雷，災民找空地焚符化灰、入水飲下。長孫鏑生平首見祝醫，大覺好奇，問道：「主子，燒黃符喝下，豈有療效？」花盈緋笑道：「瘟疫荼毒生民，人心惶側不安，將藥浸於符中，百姓飲下後，病好心寧，方為神效，自古便是術師與祝醫的手法，不足為奇。」

古楚崇巫，祝醫於荊楚古地並不罕見，以符籙咒語的術法，驅除疫病，源起方相氏大儺驅疫鬼，領十二神獸行莽原，祈禱自然力量。祝醫相較術師，更偏醫治。花盈緋看了好一會兒，幽幽說道：「雲亭鎮當真神異。」長孫鏑道：「啊？」花盈緋道：「滿鎮之人，竟無一人得疫。」長孫鏑訝異說道：「確實，可怪了。」花盈緋道：「『雲亭鎮』有點意思，江夏郡既為古楚雲夢城，也曾名『雲亭』、『雲杜縣』。」車伕忽道：「大人，您可知『龍舟祠』？」花盈緋道：「可是祭拜屈子？」車伕道：「不是，雖『龍舟』之名起自屈子，但這座祠距赤湖、離湖、巨亮湖相等，專祭祀龍神。」長孫鏑道：「你怎知龍舟祠與三湖等距？」車伕哈哈一笑，道：「哈哈，我也不知呀，荊州自古就這麼相傳。」

巨亮湖名字聽來響亮，然眾人下車一見，尤其長孫鏑不免失望，湖倒水清魚肥，只是赤湖、離湖、巨亮湖原屬雲夢大澤一部份，古籍記載雲夢澤壯闊神秘，而今湖畔已呈淤塞之象，幾葉破漁舟零星其上，毫無氣勢，枉費「巨亮」兩字。

竇慶遣人召來發現田奭屍身的漁人們，竇慶道：「把你們當日發現田郡守的情況再次細述。」

其中一叫伍六的人代表說道：「前些日子，咱呢哥幾人大清早捕魚，發現湖面漂著東西，用篙撈近看，可嚇死，居然一死屍，石頭說他見過，是江夏郡守田大人。」叫石頭的漁人說道：「捕得好魚，我便拿到雲亭鎮賣，見過田大人幾次，那日一看到屍體，就知是田大人。」伍六續道：「咱呢幾商量，把田大人撈上舟子，哎呦，大人啊，您說咱呢在巨亮湖邊兒上長大，捕魚十幾年，幾時那麼大條魚咬死田大人，咱呢都慌了，田大人的胸口、頸子、後背都是牙印子，多大的魚嘴才能一口咬死人。這不，觸霉頭啊，連日來咱呢補不到魚，石頭說啦，雲亭鎮的人告訴他，是龍神娘娘降世，才⋯⋯。」伍六不敢說下去，當著官面兒說官讓龍咬的，自找麻煩。花盈緋道：「附近可有車軸痕跡？」竇慶答道：「有兩匹馬蹄印。」花盈緋問伍六道：「有在附近看過面生的人嗎？」伍六和其他漁人們相望，皆搖頭。

散離漁人，花盈緋、長孫鏑和竇慶循湖畔繞了半刻鐘，花盈緋道：「竇大人，方才路經雲亭鎮時，車伕告訴本王，赤湖、離湖、巨亮湖三湖間，有座龍舟祠。」竇慶思憶了下，才道：「是，的確有座龍舟祠，平時信仰不旺，都三湖間的漁人去祭拜。」

花盈緋道：「龍舟祠不祭祀屈子，而祭祀龍神。」竇慶驚道：「龍神！」花盈緋道：「三湖各有傳說。」花盈緋手指巨亮湖南邊，續道：「沔水東流與巨亮水口匯集，承接北面的巨亮湖。古時周昭王南征，舟子獻膠黏之船，昭王乘船渡沔而溺歿，沔水地稱『龍歿』，《晉書．周處傳》亦記載『襄陽太守鄧遐入沔水斬蛟』。赤湖畔處有『龍陂』，離湖則有楚靈王墓。楚靈王堵漢水，仿舜墓，使水繞自己的墓地而轉，形成離湖，湖畔還有座章華臺，臺高十丈、臺基寬十五丈，甚具龍躍之勢，當地稱楚靈王墓為『龍旋墓』。三湖無不龍跡，此案明顯藉龍神傳說殺人。」

竇慶道：「殿下，三湖間距離雖不遠，卻也要兩日車馬路程，連續三晚殺害蔡融、庫牧大人和田大人，拋屍三湖，一人無法完成，是團夥相互幫襯，才完成驚天詭計。湖畔兩匹馬蹄印，一匹乃馬馱屍身，利於穿越各種地貌，另匹乃負責運送之人所騎乘，三湖俱發現這樣的蹄印。」來江夏郡欲查明的事宜已結束，花盈緋道：「咱們回南郡吧。」

回到南郡江陵縣，花盈緋與竇慶兵分兩路，竇慶著手速查庫牧述三人貪瀆弊端的事實，花盈緋、長孫鏑悠車前去拜訪見過龍神娘娘的孩童。孩童家住江陵縣陲的一處丘陵地，遠眺可見一湖，花盈緋向車伕詢問，車伕答道是「赤湖」。丘陵分佈六七間茅頂泥舍，唯一背山面湖的即孩童家。

花盈緋準備半貫五銖白錢，和米糧藥材，輕敲孩童家破門，兩隻骨碌碌眼睛往外望，破門嘎吱一響，一名莫約十歲的孩童，立刻奔門下跪，頻頻叩頭，涕泗橫流道：「大人⋯⋯嗚嗚⋯⋯我⋯⋯我再也不敢了⋯⋯嗚嗚⋯⋯。」啪啪啪啪，孩童往自己臉頰拚命搧巴掌。花盈緋忙蹲身，握住孩童兩手，溫聲說道：「孩子，別慌，我們不是官府裡的人。」

孩童抬起搧得兩頰紅腫的臉，迷惘望著花盈緋和長孫鏑，那孩童的臉上手上，卻早已瘀著幾片舊青，細聲侷促說道：「您們⋯⋯不是蔡大人派來的？」長孫鏑眼眶一紅，低聲罵道：「他娘的，這都些什麼官道世道！」孩童聽長孫鏑罵聲兇惡，嚇得又開始哆嗦。花盈緋扯了扯長孫鏑的手，又輕輕拍撫孩童背心，長孫鏑大聲說道：「孩子，我不是罵你，是罵那些箇官老爺，和那些箇財鬼勾魂的喪人。」

花盈緋問道：「蔡大人打了你，那後來審問你的竇慶竇大人對你如何？」孩童抽咽著又哭出聲，委屈道：「蔡大人派差役大人用大棍子打我，把我丟進牢裡，我說『是龍神娘娘可憐我娘親重病，賞給我替娘親治病買藥的，我沒偷！我沒偷！』餓我幾日，我不怕餓，就怕我娘親沒人照顧，嗚嗚，後來是竇大人到牢裡帶我出來，還給我一袋蒸餅，他對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