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雖攻勢凌厲、招式百變,功夫卻不甚高,劍法似以保命為主,江湖武林也喊不響名頭,花盈緋也就與他餵餵招,無需使出擒王搏。長孫鏑跳進舫艙時,花盈緋好整以暇說道:「鏑子,保護好她們。」花盈緋連使數套稀鬆平常的劍法,困住那漢子,長孫鏑雙臂抱胸、睨眼打量著閔妍麗,閔妍麗目光則從未由花盈緋身上移轉,長孫鏑很輕很輕地細嘆。
花盈緋聽長孫鏑嘆息,不禁爽朗一笑,手中斑笛卻橫劈直砍、愈使愈快,道:「我收了。」長孫鏑無奈說道:「行,主子您就一州一個,抑或一縣一個,我沒半句怨言。」花盈緋淺笑道:「違心之論。」頓覺那漢子身形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何處見過。
那漢子久攻不下花盈緋,急甚,暗從腰間抓起一把灰粉欲灑,花盈緋紫絨銀針出手,釘入那漢子手腕內側太淵穴、大陵穴和神門穴,他手腕一麻,灰粉散落,豈料乍起河風,仍吹飄些許粉末擴散,花盈緋遮袖叫道:「快捂鼻!」長孫鏑側背閃躲,閔妍麗和姆娘則吸入昏倒。那漢子趁機跳出畫舫,攀上清暑臺奔逃,花盈緋道:「鏑子,她們中了『迷魂硝』,餵她們濃茶甦醒。」交代完畢、飛追而去。
追了一陣,那漢子鑽進密黝黝的竹林裡,花盈緋打亮火摺子、掌扣紫絨銀針,緩步入林。
修竹幽篁、青葉呈黛色,萬籟俱寂,花盈緋五覺因靜謐黑暗更敏銳,那漢子手腕受傷的幾滴血味兒,飄蕩於竹林盡頭。花盈緋記起日早,探訪親睹龍神娘娘那孩童家時,那孩子曾指著赤湖畔龍舟祠,說明求符之事,花盈緋注意龍舟祠後方正是一片竹林,會否穿越竹林則抵龍舟祠?
臆測很快被推翻,竹林無埋伏,反倒盡頭是座五層高的荒廢高樓,血味兒也在此斷失。樓閣惜崢嶸,如今何杳杳,縱雕飾粉繪天工,終金銷玉毀淒涼。高樓已失風采,泥沙沉澱、欄頹瓦碎,大門殘舊傾倒,瞧不清樓裡動靜。
花盈緋重燃新的火摺子,小心翼翼進入樓裡。高樓舊制尚算完整,廳、殿、房、廂、閤、廊,路徑分明,甚少阻礙。巡視完底樓,花盈緋欲踩梯而上時,眼神一亂,彷彿見兩小童跑過,花盈緋大驚,俄頃扣著紫絨銀針的掌心,滲汗。花盈緋心道:「此地十分古怪,方才查看各處,壁上咸刻鏤古楚圖騰,難道此樓建於周代?」
花盈緋伸臂,左右照射,擴大火摺子亮度範圍,不看便罷,一看大是駭然!兩名無鼻孩童竟由樑柱後探頭觀望他!花盈緋倒吸涼氣,沉聲問道:「孩子,你倆何以在此?」兩無鼻孩童置若罔聞,仍睜瞧他。
「琅琅」數聲,兩無鼻孩童背後遽響敲磬之聲,那兩孩童似著魔般,裂嘴齜牙,朝花盈緋跳躍咬來。花盈緋不忍以紫絨銀針傷孩童,蹬梯踩壁,藉力使力,飛越兩孩童頭頂,將紫絨銀針打向磬聲來處,悶哼一聲,敲磬之人中針。其中一童卻沒放棄,又往花盈緋背後咬來,花盈緋旋身、直立斑笛,一招「火牛刀角,田單守即墨」,將斑笛推撞那孩童銳牙,「崩」地斷裂,那孩童怪叫極其淒厲,花盈緋稍失神,另一孩童已咬住花盈緋左臂。左手火摺子近照孩童形貌,宛猶三四歲人童,卻滿身鱗甲,如陵鯉,其膝頭似虎,掌濕,爪甲積泥,花盈緋駭然喃道:「水⋯⋯水虎!」
花盈緋鼓動十成內功,氣運雙臂,震飛水虎。兩水虎皆傷,相繼竄逃。花盈緋檢視手傷,血肉模糊,苦笑道:「好東西,居然懂得聲東擊西,掣牽花某行動。《水經》曾載沔水水虎,竟是真物,書裡提及劓水虎鼻,可馴服之,唉,花某算長了見識,十來年未曾受傷,今日做了小東西手下敗將,活該,呵呵。」花盈緋止血後,樓樓查驗,不見敲磬之人和水虎,知此樓藏匿機關暗道,供其逃脫,只是手邊無火炬燭燈,單憑火摺子螢弱末光,一時三刻絕無找著可能。
原路返回揚水河堤,竇慶和長孫鏑正著急等待,兩人見花盈緋受傷,大驚,花盈緋是何等武功藝業。尤其長孫鏑經年服侍花盈緋,瞎謊雷劈傷主子有可能,人打傷主子絕無可能,花盈緋叫長孫鏑打桶河水讓他清洗傷口,又問道:「妍麗呢?」長孫鏑嘟噥道:「人好著呢,沉沉睡在車中,您呢?教人傷著,回見即問『妍麗呢』,鏑子自會給您照顧人妥貼。」
花盈緋僅聽到「人好著呢」,立馬被手臂傷口吸引住。竇慶取來傷藥,瞧花盈緋神色頗異,輕聲叫喚道:「殿下。」花盈緋忽道:「鏑子,拿蒸餅來。」長孫鏑第二桶水未汲半,惑道:「蒸餅?主子您餓啦,也是,一夜未進食。」
長孫鏑捧來三兩蒸餅,竇慶憂心問道:「殿下,究竟發生何事?」花盈緋娓娓細述李鉉烷來朝,實為買賣兵器,並予閔妍麗一錠官金之事,以及遭黑衣蒙面漢子刺殺,追至竹林荒廢高樓,受水虎攻擊之事。長孫鏑聲略嘶啞,慚愧道:「都怪我沒陪主子身邊,您才受傷。又是龍啊、又是虎的,那些漁人捕魚能活至今,真福命⋯⋯雲夢澤忒也玄乎。」竇慶亦聽得驚心動魄,若非永樂王楊瑯身負絕學,尋獲賑濟鉅款下落,替他個沒半分功夫的郡守,擋消許多災禍,只怕船官湖、女觀湖這幾些雲夢澤遺跡的湖面上,也多具他竇慶屍體。
花盈緋道:「鏑子,咬一口。」長孫鏑遞前蒸餅,道:「主子,我不餓,還您吃吧。」花盈緋道:「誰讓吃了,要你咬一口,在蒸餅留下牙印子。」長孫鏑摸不著頭緒,「啊」了聲,咬蒸餅,留下清晰牙印。花盈緋就著月光,專注比對手臂的水虎齒痕,及長孫鏑的牙印,再道:「鏑子,田奭屍身拓下的齒痕紙樣拿來。」
長孫鏑從車內取來紙樣攤平,花盈緋問道:「你們看,三者有何差異。」長孫鏑把紙樣翻轉老半天,緊盯花盈緋手臂那怵目齒痕,慌道:「水虎的父母!咬田奭的巨獸嘴大,是父母⋯⋯咬主子的嘴小,是孩子!」
花盈緋嘆氣,道:「鏑子,咬我的水虎已是成獸,哪來父母孩子。」竇慶拿過紙樣和蒸餅,高舉,審視一刻鐘,方驚呼:「明白了,全明白了!」花盈緋凝望墨液般的赤湖水口,點頭道:「偽作的,三湖間根本沒有龍神,庫牧述三人不是龍咬死,是讓人殺死的。」
長孫鏑急道:「主子、竇大人,你們說明白些。」竇慶解釋道:「鏑子,道理很簡單,凡活物,齒痕牙印多少參差生長,但你瞧紙樣齒痕,牙與牙間的大小、深度過於齊列,倘使真的巨獸活物,積年累月生長,或禦敵或覓食,其牙定有磨損;且獸咬人,多會拖曳,產生細碎傷痕,日前咱們檢驗田大人屍身,卻是一咬致命,無多餘傷口,換言之,三人的死亡乃偽作。」長孫鏑聽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