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29|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我麗-1

    「那一天我爸入殮,等於他前腳才走,我哥就忙著算計奠金,計較著該如何花用。我媽死了丈夫傷心欲絕完全不知道如何回應,我氣不過,抄起腳上的鞋子往他身上扔,他發狠要來揍我,我光著腳跑出家門逃、逃到我女同學家,她借給我五百元,就這樣我一路逃上了台北。這是我第二次在台北活著,16歲的時候。」
    她說起這段歷史,我腦中隨即有了畫面,那個少女光裸著腳在不平的柏油上奔跑,穿過農田、穿過熟悉的巷弄,懷著巨大的憤怒與悲傷,不知要奔向何方,一心逃離總總絕望。
    她曾告訴我,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是她的父親,她年少時多麼憎惡父母的爭吵與獨佔所有資源的哥哥,她母親在父親死後沒多久便與秘密情人搭上。我兒時曾讓她母親養一陣子、會叫那男人「阿公」,當她知道後非常憤怒,對我吼著「他才不是妳阿公!」。
    她是我母親,我口中的阿麗。
    阿麗第一次上台北做頭髮的時候13歲,國小一畢業後便讓阿姨帶著北上在中山區一帶幫人洗頭,國中讀的是台北夜校。彷彿是為了做頭髮而生一樣很快就成為可以幫人剪頭髮的師傅,尤其會剪赫本頭。奧黛麗赫本是她的偶像,羅馬假期她在電影院看了三次。
    13、14 歲的少女活潑大方,擁有超齡的技術,追求者眾。晚上下課後常泡在舞廳跳舞,天王星、迪迪如數家珍。55歲的她對我細數著。
    「媽,妳根本是不良少女!誰會在國中的時候泡舞廳啊!我第一次去夜店還是大三的時候欸!」
    小妹在車後座懶懶挖著鼻孔說「妳就是像媽,老愛翹家。」
    我:「拜託我在台北可是老老實實的賺錢追求夢想,壓力可大了!」
    阿麗說她也是在追求夢想啊,只是交了男朋友被老母發現才被捉回去家鄉。
    「誰會在國中的時候跟社會人士交往啊,妳媽不會發瘋才怪。」我滿是不可置信大叫!
    我問,爸知道嗎?
    阿麗說他知道我的過去啊,我都有跟他說。
    事實上阿麗少女在華視地下室幫明星洗頭的時候,少年龍哥也有台北夢,在錦州街一帶幫叔叔賣便當。17、13歲的他們都在台北卻從未相會過,20幾歲後才在家鄉遇上、交往。
    阿麗從我小的時候就跟我說她在台北工作的曾經,面對一個留著花媽頭的歐巴桑我實在難以置信,直到某日她熟門熟路指出她曾經在我台北住處的附近做過頭髮我才當真。驚訝之虞她不以為然告訴我「每次跟妳說,妳都屁拉屁喊著, 隨便妳啊,你說屁就屁啊。」
    龍哥倒是在我每次屁啦屁的喊著的時候捍衛他老婆,罵我自視甚高、不知輕重。
    只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阿麗的台北夢比我早太多太多了。
    16歲的阿麗再次光著腳ㄚ奔出家門來到台北,找了最知名的南京髮廊應徵學徒,沒一個月老闆開始叫她幫客人燙頭髮,月薪四萬,比我現在賺的多。
    她說她有一把手藝,她能證明自己。
    我至今說不出這樣的話。我在泛黃的照片中親眼看見她曾在美國人手中拿過美髮獎狀,得到設計冠軍。
    阿麗很愛說我沒出息,到現在30了沒什麼成績,幾部上個電視的戲劇算的了什麼。
    今天我明白她的驕傲了,確實未必她的本事,沒她堅毅。她從一個開了三間分店美髮設計師經歷動蕩、扛過萬斤椰子、做過粗工,成為了營造界裡工人口中的阿麗姐。
    有一天龍哥曾經跟王趁(我妹)說「我當初娶妳媽的時候並不是愛她,是因為她很會賺錢。可是現在我很愛她、不能沒有她,她讓我感動,付出犧牲很多。妳也要這樣感動妳老公。」婚姻裡的愛,比愛情更深、更雋永。
    我妹跟我說這些話時,其實我鼻酸感動著,但裝沒事。
    阿麗很愛煩我,吵著說「妳真要當編劇,應該寫個阿麗的故事啊!絕對感動人心、會賣的!」我每次都給她白眼,懶得理她。
    隨著年紀增長,我真的覺得「阿麗的故事」非常精彩,有一天我應該要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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