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他選了一曲金戈殺伐之氣盛重的《天風曲》,指下雷厲如風,曲中注入他十成功力,但見無雙姑娘閉眼傾聽似乎方酣入睡,一副未動搖之意,琴聖指法未變心境卻頓時了無殺意,曲子落在最後一音時一根琴弦竟也『崢』的一聲隨之斷去。
他緩緩把斷弦拉在手掌間細看,弦上裹了一層淡粉色的液體,是他剛剛在斷弦那一刻不小心被弦所割傷指頭,染上琴弦的顏色。
琴聖緩緩極目望去,只見那位姑娘仍舊閉著雙眼一動未動,似乎已睡著的姿態,他正要落地往前探看,卻在夜風隨風沙滾起的那一刻聽得些微動靜,他皺了皺眉頭反射性的往黑夜裡頭看去,冷臉沉聲問道:「誰?」
風沙落地後,一位女子緩緩從黑夜裡走出,娉娉褭褭荳蔻年華,臉蛋秀麗如他朝思暮想的那張容貌,只是這張臉卻遠比他記憶中還要更加年輕,這年輕女子怎麼著都不出二十歲,可他記憶中的人迄今應該三十有六來著,琴聖看得一驚,腿上的斷弦琴也順勢被他此一驚落地,鏗鏘有力地躑於地上,他也順勢落地踏腳足沾,揚起一陣黃沙覆蓋于其上。
這女子便是他每年都會落腳在此鎮上的緣故,每年一到風季這位女子便會在此處守候行醫並且照看著從大風沙地受傷而出的旅者,一邊等待著當年的仇家出現,據他查得的消息這十八年來年年一到風季便自動出現,琴聖卻是近年來才查出她的行蹤,這十八年來天涯海角找尋她,在此鎮一入風季他也便來守著,只不過他見了她總是卻步,不敢上前相認。
此女乃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江蘇醫學世家凌府唯一傳人凌芸。
傳言二十年前凌府醫者仁心收留了一位陌生傷客,此人卻在傷好後做了一件忘恩負義之事,不知何因竟將凌府四十二口一夜滿門皆滅,唯有凌家單傳之女凌芸因是夜外出未能及時回府而逃過一劫,現場遺留著陌生客的一把“龍銀劍”,該劍插在當家主子凌老爺子胸口上,還就地用老爺子的血書了一行血字在牆上,彷彿招告江湖便是他行如此大不逆之事,若要復仇請指明帶劍而來。
這不共戴天滿門滅府之仇,便是奔著凌芸而來,要報也只能由凌芸來報,牆上留的字眼更是挑釁意味極濃,一共十二字:春風不妒,黃土鎮上,等芸來尋。
凌芸這十八年來沒有一次缺席,可不知為何,當初大辣辣寫下挑戰血字的陌生劍客,卻未曾現於此黃土鎮上。
說穿了也是很簡單,那位一夜盡滅凌府上下數十餘口的陌生劍客早已在多年前便已命喪在琴聖手裡頭,也是因此戰,琴聖方能得知陌生劍客與凌芸風季的黃土鎮之約。
琴聖每一年都準時在風季時悄然於黃土鎮上等待凌芸,可屢屢到得她出現的那一刻,他卻又退縮不前,無法據實告知凌府的滅門之仇已然被他不小心給報了。
發生血案的那一年,琴聖閉關修行人不在江蘇,待學成出關後回老家欲向凌府求親時,方才得知昔年仁醫凌府已滿園子荒廢,唯一的倖存者凌芸也不知芳蹤,去府衙求問血案相關事宜,兇手是誰?找到了嗎?殺機為何?唯一的倖存者又去了哪裡?卻被連聲不知道給敷衍過去。那刻琴聖才知必須得靠著自己去尋,方才能找出個答案。
凌芸不顧一切消失卻不去他學武之地找他幫忙、也不留只字片語給他,這一點令他很是心慌。
他在最後閉關之前,分明與凌芸約定終身,卻又因何,她不與他聯繫?卻又因何,消失在茫茫江湖?
這些疑問,在一次因緣巧合的場所遇見了一位劍客,終於撥雲見日。
這個因緣際會場所是在西寧的一座小茶鋪,西寧此處向來遠離江湖甚少有江湖中人涉足,琴聖在遊歷四處尋找失蹤的青梅竹馬時,無意間路過此地救了一位險遭狼爪的小姑娘,將驚魂未定的小姑娘安撫好後急忙追去抓狼,卻頓失其蹤跡,坐下向茶老闆叫了一壺茶稍事休息,誰料竟有一人也剛好在此茶鋪,正顯擺招搖地吃肉喝酒,大聲嚷嚷深怕無人不知他威名。
「大爺我這把“龍銀劍”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的名劍之一,說給老闆你見見世面,」龍吟出鞘之聲『刷』地劃破空氣,產生了一道凌厲的劍鋒,琴聖背對此人而坐,光聽這破空之聲也甚是覺得此劍非同一般凡品。
「你看看......」
小鎮上的茶店老闆對劍怎能判別出好壞研究,自然是跟著話風捧了客人的場,忙著佩服萬分地道:「真是一把好劍啊!.......」
那人哼哼一笑,又道:「你猜猜我這把劍最多曾一次殺過多少人?」
茶老闆臉上忙淌下一道汗水,又不能得罪這位客人,只能陪著哈哈兩句:「十人?」
那人又哼哼一笑,也不去揭露答案,吊著老闆的膽子又問:「錯,再猜猜。」
「二十人?」
茶老闆這時已保持不住笑意,只想趕緊消失去裏邊壓壓膽,可這位客人似乎不讓這唯一的聽眾離開,將劍柄『摳』的一聲放在桌上,劍尖的部分露出桌子外,劍花隨著勢頭抖了抖,一陣銀白色炫花了茶老闆的老眼,他差點扛不住跪下。
「客官饒命啊,小老兒真的猜不出這把劍一次殺了多少人.......」
那人重重地冷哼,極度囂張自滿地說出口:「四十二人,一夜便殺了四十二條人命。」
這個四十二,便是江蘇凌府一夜被取走的人命。
便是四十二這個數字,引得原先默默喝著茶的琴聖愣怔,將茶杯無聲放在桌上後,他依舊背對著此人,緩緩道:「兄台可是指兩年前江蘇一夜奪走四十二條人命的滅門血案?」
「不錯!」那人眼瞧有人慧眼識英雄,便立馬放過了茶老闆,趕緊巴巴地不請徑自落坐在琴聖那張桌旁。「這位公子倒是有見識,知道江蘇那件滅門血案。」
琴聖不去管他,自顧自將茶壺抬起將空杯斟滿,一連串動作之後緩緩開口:「這血案做得極其漂亮,至今兇手仍舊下落不明,可凶器龍銀劍據說仍舊被保管在府衙裡頭當作證物,兄台怎說您現在手上這把劍是那滅門血案的凶器?」
那人不知為何竟對琴聖還無戒心,哈哈大笑直言道:「這就是老子是這把龍銀的鐵証,不足為外人所道,老子這把龍銀為雙劍,那夜插在凌老爺子身上那把是另一把當夜未出鞘,老子我手上這把才是吸了四十二人血液的真龍銀,公子給瞧瞧,不賴吧?」
琴聖冷冷地看了那柄劍,但見劍身犀利,刀口拋光處有一股冷藍刺目,心中難免可惜了這一把名物卻在落在此賊人手裏。他淡淡地喝了一口茶,伴隨著吐息茶煙淡道:「確實是,好賤(劍)。」一語雙關地說道。
只可惜那人還渾然不知琴聖的雙關語,自己也老大不客氣斟了一杯茶來大口喝著:「老子我呢,把龍銀劍留下,還在牆上寫了挑戰書,就不信那娘們不來找老子。」
琴聖挑挑眉,好奇道:「兄台寫了什麼?」
「春風不妒,黃土鎮上,等芸來尋。」說完很是得意地問著風流倜儻的琴聖:「如何?老子雖沒讀什麼書但留這句很有詩意吧?」
琴聖在無意中探出了這點線索,按耐住心中的萬般思緒與雀躍,故意又若無其事地問:「等芸來尋?」
那人點點頭,彷彿談論的正是他什麼人甚為誇耀似地:「那凌家獨生女凌芸可是老子見過一等一的美人,」嘖嘖了幾聲形容說不出的猥瑣,「她把老子給救進她府裡頭,老子也算是懂知恩圖報之人,眼一張開便向救命恩人求親,可她卻說她是已婚配待嫁之人,無法答應老子,老子一火便將她全府給屠了個精空,只可惜她當時人不在府中,不然我也可以不費力便將她也給殺了。」
什麼懂知恩圖報?什麼劍客?這等宵小也配得上劍客之稱?
這整段故事裡頭唯一的可疑之處便是,琴聖聽完沈吟半响,若此人真想殺凌芸,只要埋伏在原地等凌芸自投羅網便行,何苦要約在離江蘇相距萬里的黃土鎮上等芸來尋?這一點委實說不過去。
「兄台沒有說實話。」琴聖略加一思考,差不多已經了解來龍去脈,只是他想聽此人親口認證。
那人哈哈大笑,一掌拍在桌子上振振有聲,喜道:「好,公子果然厲害,既然瞞不住公子,老子也就明說了,其實老子是受了某名門正派掌門人所托要對凌府下手,好讓凌芸那未成親的夫婿對這滅門血案窮追不捨,懸之未決最好。」
琴聖閉了閉眼,忽覺心中升起寒意,緊接著說下去:「如此,那位凌家的女婿便無法專心致力於在江湖高手榜上爭排行,是也不是?」
倘若真如他所猜測,那麼凌府一門便是為他而受死,這教他如何受得了?
那人明顯一怔,老老實實愣道:「這個老子倒是不知道,老子接到的買賣是滅凌府,將凌芸引至邊疆黃土鎮上,就這兩件事。」
琴聖依舊閉著眼,雖然心裡頭已隱隱知道是何人所為,但他仍舊緊緊咬著牙問:「兄台是受何人之托?」
那人躊躇了些許,一隻手攤開搓了搓,琴聖便從腰際取出一袋銀子,數也不數便盡數交給了那人。
那人哈哈大笑,揭開銀袋口稍微看了一眼,便滿意地道:
「蒼松派掌門柏葉嘯。」
果然是他。
琴聖在年輕時曾經投入蒼松派學藝,那時候蒼松派初創立正求弟子若渴,蒼松因為內功心法規定收門徒注重地是打小就培養,他十四歲時便因緣際會被柏葉嘯收為旗下第二十位直屬弟子,十四歲算不得小其實已然不適合修練蒼松派武功,可柏葉嘯卻仍舊收他為徒傳他心法,他也相當爭氣地一舉學全,豈料兩年之後就被柏葉嘯逐出師門,據說是大師兄試他武功時發覺他偷學了其他門派的武功。
蒼松派有一則極嚴的門規是禁練其他門派的武功,違者將被廢武功並逐出師門。
這兩年投入蒼松派以來琴聖未曾再其他門派待過,更休提學別的武功,只不過是子虛烏有的事卻教大師兄給無事生非,而且還把此事鬧大,那位名為師父的柏葉嘯居然連查證一下都沒有,就廢去了他的武功,將他逐出師門,他在江湖落拓了好一陣子,才終於發現這一切根本就是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