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記連載】02 叢中作㹴

兩天後，大學內聯網的學生稿庫多了一篇論文，史千笑「產文工廠」的地位進一步鞏固。

可惜，他寫的類別不是展望未來的科學，而是回朔過去的歷史。基本上，分析歷史的文章閱覽量都是負數。各地圖書館還會用錢去留客，誠邀訪客呆在歷史庫，閱文一篇五十元起，有時還會破例提供飯餐邊吃邊看。這可養活不少人，比政府的「困境津貼」有用多了，小小的代價就是看完要小測，寫個感想。久而久之，這就成了「會歷史的都是又慘又窮」的觀念。 那麼罕見的有錢歷史人——史千笑，今天過得如何？

現在是下課時間，這個九十人修讀的科目，今天只有三個人得到學校的允許，被學校轉移去上這一課。課後史千笑孤伶伶地移步到單車區取車，他的移動路徑和視野範圍的內都沒有任何生物。各禽獸在遠處都用戰兢或崇拜的眼睛看着梵貓的側面和背影。

「貓類都是不可惹的，要麼它弄死你，要麼它令你失去自己。」某鳩鴿默念祖上的至理名言。

「這可是純種，高富帥也無望了。」高中部的紫貂嘆氣。

「被看上了就麻煩了，據說他全家都是狠傢伙，奪去你的心，吃完你的肉，裏裏外外每一滴汁都不放過。然後，就把你的皮剝掉晾在露台示眾。」紫貂旁邊的㹴犬同學道。

「看你這樣子，他應該一下子就掐暈你直接處理掉，還用得着調情？我見過他單手抽着一隻山羊後領輕鬆拎走，之後我再沒見過那可憐的羊了。」另一隻紫貂走近，睨着自己的表親。

貓的聽覺其實不賴，當事者梵貓的心裏更添落寞，繼續走自己的路。

「單車停泊處——這裏採用現代化系統，單車按大小、重量、顏色、生產年份、估值、車主職位有序排列，每次有單車進出都會自動更新排位一次。另外，每半小時會參考網上估價網更新排位。」

「特別通告：本來系統附帶車主個人資料登記，用生物認證後就只需等系統把車分配到車位/送到手上。但私隱問題的爭議未能解決，啟用一星期已經損失慘重，所以校方尊重各位珍寶貴的私隱，請您們自行解決。」

停泊處門口的簡介碑和貼在上頭的通告積滿塵埃，而史千笑的單車就倚在石碑，這是一隻㹴犬教他走的灰色地帶：車在停泊處範圍內就行了，看學校當你親兒子照顧，罰單收起來當書籤吧。

史千笑俐落地把車解鎖、掛車信箱裏的告票都倒進背包，亮起前後燈，然後轉身看着那些師生努力把單車拋進籃球架高度的入庫分類閘，以及拿着晾衣叉追着不斷移位的單車跑，努力把單車架下來。這是很好的娛樂，有時看着看着就過了好幾小時。

最後個個都得在車上掛名牌，當初何苦呢……看戲的梵貓心想，剛才的鬱悶逐步消散，他同時無視來自管理員，充滿怨念的視線。

「嗯——嘿！在這兒啊？你。」有點沙啞的嗓音在雄貓的後腦響起，而且近得頭髮微動。

史千笑一個反射用手肘往後撞，然後轉身揮上兩拳。

「對不起！您找我有何事？需要我叫救護車嗎？我有考急救牌，您不介意我看看傷勢嗎？真的萬分抱歉。」他的嘴巴幾秒後才追上行動，滿面歉意說出留學以後的常用台詞之一。

手肘是撞到了有肉感的東西，拳頭也傳來亞麻布的質感，卻沒見到任何鳥獸蟲魚。現在他腦子從「戰或逃」模式恢復過來，理智回復上得了第三。他知道這位兄台是誰，理論上這狗子會在他的右邊、一米外摟着自己的單車，瞪眼咧嘴笑看着他。

史千笑扭頭，再把視線往下一點，果然一隻中小型犬在那裏對他揮手。這位外表比自己年輕，心智也可能比自己年輕的雄性㹴犬，也就是教他泊車走灰色地帶，以及剛才某路人提及的「可憐山羊」——麥玖峰副教授。

雖然在馴犬的大家庭裏，雲潭島㹴犬的身型屬中碼偏小，但麥玖峰是同類中的細碼。而現在還有隻梵貓中的巨人站在旁邊，那身高差就更突出，相差近1呎。加上那圓臉大眼和一身休閒裝束，把他丟進中學生裏頭也無違和感，以他的性格來看，應該會打成一片。

再相熟都好，始終對方是副教授，尊師重道，史千笑帶着恭敬的態度問候。麥玖峰則是直接把長幼有序那些啥啥都扔進垃圾桶，然後一腳踩在單車腳踏，另一隻腳卡在車身支架的空隙裏，像玩雜耍那般連人帶車搖搖晃晃，為自己「增高」。

史千笑望住他這些危險動作，雖然見怪不怪，但為安全起見還是走過去扶一把，勸一聲。

但張嘴之前，麥玖峰一把搭上他的膊頭，問：「呃哼、新餐廳在那邊。嗯，千千，在那——邊。吃個飯？一齊？唔？」

史千笑的確有吃飯的需要，上課消耗了很多能量，但是他對㹴犬的邀請很有保留，因整句邀請裏提供沒有任何清晰資訊。究竟是吃甚麼？確實的距離位置？還有，怎樣去？

更遑論「那邊」是哪邊，這個詞彙在㹴犬嘴裏就是廢話。㹴犬只要有速度就能「大地任我行」，隨隨便便穿梭這家的客廳，那家的酒庫。就史千笑在家鄉所見的馴犬、原犬類族群的空間能力，比對之下㹴犬的能力是最好使最少差錯的。

據麥副教授解釋，他們只需維持一定移動速度就能空間跳躍，而速度快慢跟空間跳躍距離沒有關係，但連續性跳躍則需要更高速度達成。雖然未聽說有㹴犬能躍到島國以外，也許做到的都掉進海裏死掉，但一個城市內的範圍是絕對可行。至於最低速度問題，則多虧單車的發明，㹴犬的障礙徹底解決了。買得起單車就得天下，這也是島國被譽為「單車之國」的原因。

而很顯然地，㹴犬的法則不能套用到毫無關聯的梵貓身上。史千笑自己也不清楚梵貓有何能力，理論上所有能明確辨別的民族都有能力，同科以內混血的個體也有。

但他沒有，他哥和妹妹都似乎沒這回事。不過這沒甚麼好糾結，畢竟大多數人都希望沒有這些「靠害」的能力，也很羨慕那些大跨度通婚下的混血後裔。所謂「先天無能，後天有為」，也許這是他們優勝於其他馴貓，以至整個獸族的因素。

啪嗒！啪嗒！

麥玖峰打着響指，直至史千笑雙眼再次對焦。

「要起行哦。嘻嘻——據稱是你家那頭的口味，嗯呀，想家吧。」

「恕我冒味，但我無法隨意走動，請問您能提供比較確切的位置供我規——」

「咦呀、我有這個！嗯你的，嗯。走走去了。」

麥玖峰把一塊有磁性的謎之物品塞給他，說是類似火車車卡對接器的東西，然後拍着胸口說自己很有經驗。

史千笑僵住微笑盯個半晌，他倒不是怕死期將至，或者怕晚間新聞頭條標着自己為食不要命的愚蠢行徑。而是他沒見過這玩意，亦沒想過這與世隔絕的小島會有如此先進的發明。

而且，有人邀他吃飯，是平常的午餐，還有是一齊起行，可以沿途聊天。這天的開局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