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2|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擬把疏狂圖一劍《卷一 潛鋒勿用》第二十章 亡心者言(下)

慕無徵看著黑暗深處,不說話了。
雖然有著黑幕遮掩,他卻能清楚看見幕後景色:慕容飛瑟縮在石室角落,臉色因長期處於黑暗而顯得蒼白,寬鬆布袍罩著瘦骨嶙峋的身軀,令他整個人看上去無比虛弱。因為虛弱,他只能瞪視慕無徵,彷彿這樣就能將滿腔怒怨與悔恨往對方身上傾注,讓對方代替自己的情緒行動。
「回答我!」
慕容飛再次咆哮道。
慕無徵低頭閃躲,眼裡倒映著豆粒燈火,緩慢說道:「因為那個人近乎無情的推演與放任,月兒受傷了。」
「那又如何。」慕容飛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只知道,那個人的推演越是神妙、精準,這樣當初那個人所推論之局,便極有可能成真──《無痕劍》可悲的宿命,或能在你的手中結束。」
「忘性無情,登峰造極,你也要我像邱渾志一般,無情開殺,好見證《無痕劍》的極致嗎?」
慕無徵明知這些話不妥,甚至不合邏輯,卻還是將之說出口,足見他的思緒之紊亂。
「一派胡言!」
慕容飛聲音裡的仇恨味道更深了。
「邱渾志是罪無可逭的罪人,如果不是他,慕容氏一脈怎會落到如此地步!而《無痕劍》卻是你的宿命,如果你逃避了,慕容家的慘劇,只會再次上演!」
慕無徵沉聲說道:「我不曾逃避。」
「既然選擇面對,你更沒有動搖的資格。」慕容飛以不容質疑的口氣說道。「你只要記得,不斷取勝,不斷磨練《無痕劍》就好。」
慕無徵抬起頭來,遲疑道:「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慕容飛仍舊瞪著他,冷聲說道:「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能完成那一戰,成為天下無雙,這樣過往的一切,那些消失的生命便沒有意義。」
慕無徵抬頭看著黑暗,再一次想起拜師之時許下的誓言。
或許,這股堅決本就不屬於他……
「為什麼必須是我?」
「因為,我只是一個什麼也守護不了、被奪走一切的凡人,而你已是《無痕劍》傳人。」
慕無徵不說話了。
他比誰都要清楚,慕容飛聽似平鋪直述的聲音裡頭,究竟蘊含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為了徹底終結《無痕劍》懸而未決的宿命,慕容飛不曾要求他殺邱渾志復仇,只是要他專注練劍、取勝,甚至當他方才提及見到墨妃娟之時,慕容飛也只是問了句「是否安好」,而不是請託他設法讓兩人見上一面。
坐困石室,壓抑仇恨,不見故人。
十年多來,慕容飛日夜忍受此三件極苦自虐之事,就只為了換來慕無徵一個承諾。
一個慕容飛今生永遠做不到的承諾。
──暮雲之巔,天下無雙。
這難道不是我同樣企望的未來嗎?慕無徵想著初衷與誓言,捫心自問,卻找不到任何反駁之詞。既是如此,這份決心是否全然屬於我,真的重要嗎?
正如慕容飛先前所言,如果他動搖、逃避,過往因《無痕劍》而消失的生命,慕容飛十年來忍受的身心折磨,都將失去意義。
忽然間,慕無徵意識到,當他運使《無痕劍》時,劍上不獨有自己意志,而是兩百年來,《無痕劍》所影響包含的一切人事物。
無淵子、蘇曼卿、暮雲之約……
慕容飛、卓無豔、月兒……
路性寒、柳在天、霞姑……
慕無徵回想一年多來種種經歷,〈亡心訣〉隨念而動,如蕭瑟秋風,撫平心湖波瀾。
漸漸地,他已能平靜看待來時路上所發生之事,萌發根植於內心迷惘之芽,也沒有最初那般惶惑不安。
慕無徵長身而起,取來火把,引燈火點燃。他什麼也沒有說,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往祠堂走去。
在他身後,油燈明滅未定,彷彿隨時可能熄滅。
慕無徵重新回到池畔,置好火把,盤腿坐在雛鋒劍之前,坐在無淵子玉像之前。
水珠飛濺,依舊亂了一池鏡水。
慕無徵古井無波,看向白玉像的眼神卻是越發銳利起來。
§
湖北境內,某處少有人煙的山林。
越子鉤肩上背著一罈酒,走在一條廢棄多年、隱沒於荒煙蔓草的官道上。
此刻他氣息隱歛,步伐隨興,完全沒有在唐府之時,那副殺氣騰騰,咄咄進逼的張狂姿態。
話說當日那場正邪交鋒,雖然在白衣蒙面人遏止下,由越子鉤主動收刀,縱身離去,但是以葉枯桑嫉惡如仇的性子,怎能就此作罷,竟是窮追不捨,雙方於洛陽城郊,二度交手。
可惜葉枯桑追得太急,海寒連忙追趕,仍是與之落下一段距離。然而,正是這段距離換來的時間差,改變了雙方均勢。
二對一,白衣蒙面人配合越子鉤雙刀快斬,打出漫天掌影,一時間竟逼得葉枯桑左支右絀,棄攻轉守。
等到海寒趕赴戰場,越子鉤二人早就趁著葉枯桑防守之際,遠遁而去。
到了此時,葉枯桑居然還不肯放棄,提起懸山劍,繼續追趕。海寒不發一語,默默跟了上去。
想當然耳,他們自然是失了二人蹤影。
畢竟種種跡象皆表明了,越子鉤二人遠洛陽而去,可這只是障眼迷煙,在白衣蒙面人引領下,兩人沿著另一條路徑,悄悄回到洛陽城那家位於西南一隅的酒鋪。
到了此時,白衣蒙面人身分不言自明,自是以身法見長的白日蹤。
白日蹤將人帶至酒窖密室,向太白雲簡單描述了經過,站在一旁的越子鉤卻是一語不發。
為了避免氣主惹出的風波越演越烈,太白雲要求越子鉤暫時藏身密室,一來擺脫煩人的玄天八嶽,二來好平復那顆不得盡興的殺心。
如果是平時的越子鉤,絕不可能聽從太白雲無異於命令的話語。
玄天八嶽與《無痕劍》傳人同樣,是值得他鬥上生死的好對手,既然慕無徵畏首畏尾,未能完全發揮《無痕劍》的真正威力,現下有了替代的敵手,正好傾注〈極情轉〉激發難抑的殺性。
越子鉤竟然忍了下來。
他沒有拒絕,更沒有同意,只是問了一句話。
「司馬的下落。」
司馬不算罕見的複姓,江湖之中,姓司馬的俠客並不算少。
不過,當江湖中人單獨提及「司馬」一名時,往往他們所指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司馬家。
抑或該說,司馬家的刀。
《無痕劍》雖然被稱為天下第一劍,畢竟是單憑無淵子一人締造的神話,不予苟同的人不在少數。司馬家的刀卻是無庸置疑,初登武林便博得天下第一之名,歷經數輩,至今尚無人能動搖其地位。
身為刀客,司馬家的刀無疑對越子鉤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這也是他願意聽從白日蹤之言,放棄與八嶽纏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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