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幽托比亞/ Utopia】—第三章

章三、異變

麗瑟小時候也曾無數次想過，自己未來會做什麼樣的工作？會買一棟什麼的房子？會與什麼樣的人結婚？會不會有孩子？

但這些美好的夢想，自她被囚禁之後就一點一點消散了，她越來越少想到關於未來的事，慢慢的，她變得只能考慮『今天』。

今天能吃上熱呼呼的餐點嗎？如果還有一杯血就更好了。

今天會被注射病毒或藥劑嗎？如果不會全身都痛、不會痛得太久就好了。

今天能好好睡上一覺嗎？如果能幫我換條棉被就好了。

……

……

……

無數的期待、無數的祈求，最後都會以失望告終。

漸漸地，麗瑟不再去想，要說她放棄也行，她只是不想再體驗那種……渺小的希望瞬間被澆熄的痛苦罷了。

她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就已經夠迷惘了，卻沒料到久逢自由的自己……

----

「來這一星期，習慣了嗎？」熟悉的聲音至耳邊傳來，將麗瑟從深不見底的回憶中一把拉起，她恍惚地看向眼前這個，皮膚白皙到依稀可見血管的少女。

「發什麼呆啊？」

憶紋伸手探了探麗瑟的額頭，「哇！好涼！」指著麗瑟面前少的可憐的餐點，「妳有沒有好好吃東西啊？」

「姑且有吧……」

見麗瑟毫無生氣的模樣，憶紋隨即靠在麗瑟耳邊問道：「血夠嗎？需要我帶妳去血庫偷幾份嗎？」

「……妳這話聽起來像個十足的壞醫生啊……」麗瑟苦笑道，「我家冰箱還有，大概半個月份的量。」

「妳一週大概要喝多少？」

「一週最少得飲用250ml，不能再少了……」

「哦……還挺節省的，等等！血哪來的？妳沒襲擊妳的病人吧？」

麗瑟搖搖頭，「我第二份工作的酬勞就是血液。」

麗瑟皺眉思索著，她不知道這個能不能說，若這是不能透漏給一般人知道的事，而自己就這麼告訴憶紋的話，憶紋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正當麗瑟左右為難之際，一旁的憶紋突然開口：「監獄的工作？」

見麗瑟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憶紋沒好氣地戳戳她的臉頰：「收起妳那蠢爆了的表情。」老神在在的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口後繼續說，「這並不難猜，畢竟我知道妳的身份，也知道方舟的行為模式。」

「方舟向來以人類存活為優先考量，而妳的必要糧食是人類的血液，一般來說，方舟是不會容許妳的存在，但他不惜弄個職缺也要讓妳在這，肯定是有什麼別的事情要交代給妳，而最近最麻煩的問題，莫過於即將爆滿的監獄吧？」

懶的搭理麗瑟崇拜的目光，憶紋拿起手電筒檢視麗瑟的眼睛，「妳的眼睛本來就這個顏色嗎？金色的？」

「平常的話……偏褐色吧，大概是血不太夠。」

憶紋頓時內心警鈴大作，連忙問道：「什麼意思？妳不是說妳儲備血袋充足嗎？妳不喝血會怎麼樣？」

「嗯……我想想……以前研究員有說過那啥來著……」麗瑟思索片刻，靈光一閃，「啊！飢噬反應！」

憶紋皺眉，「那是什麼聽起來就很可怕的反應！發作病徵呢？」

「呃……我也……不太清楚？通常那狀態我都沒有意識了。」

見從麗瑟這問不出個所以然，憶紋也不打算浪費時間，兀自說道：「……不管了，妳現在就給我回家去喝血，沒喝飽不准出門！」

「不啊……我……」麗瑟還想說些什麼，被憶紋猛地一瞪，只能坦言，「那個血……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喝不下去……」

「什麼意思？妳最好在五分鐘內說明清楚，不然我只能把妳打暈丟進血庫裡。」

見憶紋大有『妳不交代清楚別想走』的氣勢，麗瑟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全招了……

----

「所謂的代刑者……是要我處死這些人嗎？」

「是的。」帶路的機器人補充道，「不用擔心，不是要妳一次全部處死，我們會根據囚犯們所犯的罪行與他能提供的產值做評估，達到需淘汰標準就會安排妳過來行刑。」

「今天有一個。」

麗瑟被引導至灰黑色的小房間，房間裡有張木製桌子與椅子，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身穿條紋囚服的犯人，似乎怕對方反抗般，囚犯的手還被手銬固定在椅臂上。

「啊——終於來了嗎？」囚犯抬起臉對麗瑟笑了笑，是個少了門牙的中年大叔。

麗瑟小心翼翼的在犯人對面坐下，瞥了眼桌上的器材令人驚訝的簡單。

工具盒及一支上頭貼有『有毒藥品管理』標籤的針筒，旁邊還貼心的放著一張紙條。

『工具盒內有兩個250ml的空血袋，妳可以利用工具進行抽血，抽完再將毒針注入囚犯體內，十分鐘後即可確認是否死亡，完成行刑後，請按下出口左側的紅色按鈕，通知機器人進來收拾，妳的工作便結束。』

按著腦內的醫學知識，麗瑟替囚犯以止血帶綁住手，待血管浮現後將針頭插入，鮮血便順著管子流入血袋中。

「沒想到都最後了，像我這種人還可以幫助其他人。」大叔感慨道，和善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是個犯罪的人。

「抱歉啊，要讓妳來送我這種大叔上路。」大叔抱歉地笑笑，又說，「都最後了，可以聽我說說話嗎？」

不知道說什麼好，麗瑟只能點點頭。

「來這裡之前，我原本有自己的家，有老婆和兩個孩子，後來世界大戰爆發，躲避戰亂時……孩子們都死了，老婆和我好不容易以新住民的身分進到『方舟』後，老婆卻因為受不了失去孩子們的打擊，過沒多久就自殺了，留下我一個……」

大叔平淡地訴說著，眼神平靜地不待半點情緒，彷彿在說其他人的故事。

「我本來想著，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努力的存著錢，好不容易在工作外有一些娛樂的時間……結果三個月前，去醫院健康檢查的時候，被診斷出腦癌第三期，很諷刺吧？好不容易躲過戰亂，生活也穩定下來了……」大叔臉上盡是無奈，繼續說道，「我從醫院走出來，看著一旁衣著光鮮的人們，頭一次覺得上帝是這麼的不公平，為什麼明明都是人，別人可以好好活著，我就要被剝奪一切，最後連活下去的機會都不給我？」

「等我被安保機器人抓住而回過神時，我已經失手殺了一個人。」

「你後悔嗎？」麗瑟忍不住問道。

「後悔啊！怎麼不後悔？」大叔臉上的笑容突然落寞下來，「大戰爆發前，我一直在工作，為了還房貸、還卡費，為了各式各樣的開銷忙碌著，很少能在家裡，總是想著要哪天有空了就帶孩子們去露營……」

大叔低沉的嗓音猛地染上一絲哽咽：「……還有我的老婆，很後悔沒有多和她說說話，要是我能多陪陪她，說不定她就不會自殺了……」

大叔吸了吸鼻子，尷尬的笑笑：「讓妳見笑了，要執刑了嗎？」

麗瑟取下針管將血袋封好後，轉而拿起桌上裝有毒藥的針筒：「準備好了嗎？」

「來吧。」

麗瑟將針筒刺進血管中，手卻顫抖著，遲遲無法將藥劑注射下去。

麗瑟雖然為吸血人亞種，卻也只是在戰爭時期喝過瀕死之人的血液、在研究所時喝著研究員準備好，裝在杯中的鮮血。

她從來沒有取過任何人的性命。

見對方如此猶疑的模樣，大叔有些感慨地說：「妳跟我的小女兒很像。」見麗瑟看向自己，大叔又說，「她在埋葬死掉的寵物鼠時，也是這個表情。」

大叔深吸了口氣，以平緩的音色說道：「妳不用介意，就算沒有妳我也沒幾個月能活了，妳只是提前送我回去。」

麗瑟看著一臉平靜的大叔，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淚水不受控地的滾落，她抬起手狼狽地抹抹臉再次握住針筒。

「別猶豫了，送我回家吧。」

聽著大叔催促的話語，麗瑟咬著下唇，將藥劑注入血管後她握住大叔的手，感受著大叔的手由溫暖漸漸變的冰冷。

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大叔閉上了眼神情放鬆而自在：「謝謝妳送我回到家人的身邊，謝謝妳……」

----

「……大概就是這樣。」麗瑟說完後偷偷瞄了眼坐在她面前的憶紋。

在憶紋的堅持下她倆均向醫院請了半天假，現在兩人正位於麗瑟的住所。

「所以妳是嫌大叔的血有癌細胞所以不敢喝？」

麗瑟連忙搖頭，「不是的！有癌細胞的血我也喝過的！之前在研究所的時候……」見憶紋的臉色愈發陰沉，麗瑟趕緊解釋，「總、總之癌細胞不會對我造成危害！」

「那妳為什麼不喝？」憶紋猛地從冰箱拿出一袋血，拍在桌上，「我雖然不知道那個飢噬反應是什麼狀況，但妳怎麼可以讓自己曝露在危機下？妳這樣不是逼得我得面對妳這個未爆彈嗎？」

麗瑟還想說些什麼，卻見憶紋猛地拿起桌上的紙箱邊角，往自己的手腕用力一劃。

「妳在幹嘛……？」

麗瑟驚愕地看著憶紋，豈知憶紋徑直朝她走來，將手腕抬到她面前。

「這樣妳就沒話說了吧！給妳，快點……」憶紋不耐的催促道，話還沒說完她的手已被麗瑟牢牢抓住。

憶紋這才發覺麗瑟的狀態有異。

只見麗瑟原本金色的雙眼迅速轉紅，原本較深色的瞳孔也瞬間化為一片殷紅，看不清分界而顯得詭異，平穩的呼吸變的混亂而急促，麗瑟一臉渴望地看著從憶紋手腕流下的鮮血，彷若品嘗珍饈般，緩緩地伸出舌頭接住血滴一路舔食向上，甚至還忘我地吸吮著傷口。

「嗚，妳這王八蛋……」感受到體內的鮮血被吸出的不適感，憶紋皺著眉抓起桌上的血袋，一把扯開接口塞入麗瑟的嘴裡。

「快給我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