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店長

　　每天的早晨，我都會沏一壺紅茶，懂茶的人們都會將其視為一門學問，但我有自己的偏好：在水溫七十至八十度時放入茶葉，直到茶色自黃橙透出一點微紅，我就會把茶葉濾掉，這樣泡出來的紅茶味道較清，但也較順口，爾後就是根據個人偏好調整口味了。通常我都會在客廳的桌面上放一小罐方糖，冰箱裡也隨時都會準備好牛奶、蜂蜜和檸檬片，讓每一個來訪的客人都能喝上一杯符合自己期待的紅茶。

　　接下來的準備工作比較繁瑣，擦拭門上的玻璃、鋪好地毯、收拾桌面、仔細地清理沙發的縫隙。當然，掃地、拖地這些基本的工作就不必贅述了，所幸每天需要維護的範圍只有一個客廳而已，整理起來也不累。接著我會點上一盞以馬鞭草為基底的香氛蠟燭，選一首輕柔的爵士樂作為等待客人最後的準備。

　　正當我打理好一切，對著鏡子梳理儀容時，眼角瞥見了門口似乎有個身影正在徘徊。我走向門口輕輕地打開大門，面前站著一名年齡約莫廿十來歲的小女生，披頭散髮、不停地左顧右盼，雙手緊扣在一起不安地搓揉著。

　　「你好，歡迎來到『心事接待所』，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的嗎？」我輕柔地笑著，並指了指門邊小小的招牌。

　　我先是微微側了身，而她一臉警惕地看著我，語畢我便轉身回到屋內。

　　「隨便找個位置坐吧，我剛整理完，環境應該還算滿乾淨的。」我隨手指著小巧的客廳，並走向角落的吧台。「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我這邊只有紅茶，希望妳不介意。」

　　她依舊像扎根似的站在門口，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拍拍沙發的靠背。「妳看起來很緊張、很焦慮，也許有許多問題，但我相信一杯溫暖的茶對於舒緩情緒一定會有幫助的，妳要不要先坐下來休息一下，我再慢慢聽你說？」

　　聽到這裡，她終於緩緩走向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生硬侷促的表情也稍微緩和了下來。

　　「糖？牛奶？還是檸檬？」我舉起手裡的茶杯。

　　「沒關係，這樣就好。」她一臉失魂落魄地捧起茶杯，似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安靜地等待著，畢竟每個來到這裡的客人其實都一樣，若非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人們不會出現在這裡，但我相信她很快就會想起來的，關於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好意思，我該怎麼稱呼你？」她好不容易擠出第一句話時，我訝異地看著她，這通常不是我會聽到的第一個問題。「嗯，隨意一點的話就叫我店長吧。」我一邊笑著一邊幫她丟了兩顆方糖到紅茶裡。

　　「那，店長先生，你知道該往哪走才能回到大里嗎？」我看著她迫切的眼神，但我沒打斷她，而是繼續聽她說。「我記得我是從霧峰一路往回家的方向騎車，但不知道是不是哪裡走錯了，騎了好長一段路，結果一路上什麼都沒有，手機也沒電了，好不容易才發現這裡。」她越說越緊張，神情慌亂不安。

　　「那你很幸運呢！能找到這裡。」幫自己也倒完一杯紅茶後，我看著她「你說，你是從霧峰騎車過來的嗎？」她點點頭，卻又隨即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你是從霧峰騎車過來的？」我又再問了一次。

　　這回她愣了一下。

　　「是阿，我下課後準備從學校回…」

　　「你確定嗎？」這次沒等她說完，我直接打斷了她。

　　「嗯？對啊，我...」不明所以的她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平常沒什麼客人，很容易忘了怎麼跟人相處。」我帶著歉意放下手裡的茶杯。「那我換個說法吧，再往前回想一點點，妳今天真的有出門嗎？」

　　我清晰地望著她瞳孔裡的疑惑逐漸被不安取代，手裡的水杯掉落在地上。我苦笑著撿起杯子，看來剛打掃完的屋子又要重新整理了。雖然也有例外，但越年輕的孩子們通常都越容易慌亂不安，她的反應也還在我的預料之內。

　　「我想起來了，你到底是誰？為麼我會在這裡？」

　　她整個人不停地顫抖，劇烈的心跳聲彷彿連我都聽得見。她隨即扭頭望向門口，不知何時關上的大門根本沒有門把，緊接著環顧四周，沒有窗戶，也沒有樓梯。唯一看起來能離開客廳的，只有一座漆黑的電梯，眼裡地恐懼越來越深，然後連滾帶爬地跑向門口，拚了命地想推開那扇大門。

　　「妳先停下來，慢慢深呼吸，冷靜下來好嗎？」

　　看著她緊貼著門板，手指不停地企圖去搬動門縫，我既心疼又無奈。

　　「你那樣是搬不動門板的，一不小心還會受傷，我會好好跟你解釋，我們先坐下來好嗎？」我又重新倒了一杯紅茶，丟下兩顆方糖，放到了沙發前的桌面上。我深深地陷進沙發裡，沮喪地把紅茶一飲而盡。

　　「是我不好，我還是重新介紹吧，這次我說、妳聽，然後請相信我，我只想幫你而已。」我雙手抱頭，低落地像在自言自語。

　　「相信你已經想起來了，妳確實見過我，只是我們上一次見面是在夢裡，對吧？」我望向她直勾勾地盯著我的雙眼，至少她還沒打斷我，於是我接著說下去。

　　「而妳也沒有出門過，事實上，學校、霧峰，妳說的那些事情通通都沒有發生過。只是我帶你來到店裡時，讓你做的一場夢而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斷地在調整自己的狀態。「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我還有機會回去嗎？」 　　「不要把我想成什麼恐怖的綁匪或是殺人魔。我表現得很溫柔吧？」我笑得有些勉強，難以置信地說。

　　「每個人都有後悔的事情，一旦事情發生了卻對結果不滿，後悔便會隨之而來，變成一件壓在胸口的心事。例如：如果那天我願意接起電話，也許就能聽到父親最後想說的話；如果那天我選擇相信他，也許我們就不會那麼輕易地分開。諸如此類許多的事情。但妳知道世界上出現最多的如果，是哪件事嗎？」

　　「如果，這輩子的我不是這樣子的話。」我停頓了一下。「於是，上一任的店長決定給對人生感到失望的人們重新選擇生命的機會。」

　　她聽完後不自覺地搖搖頭。「等等，我沒有聽懂，重新選擇什麼？」

　　「生命。」我又重複了一次。

　　「生命？」一股涼意爬上了她的後頸。

　　「沒錯，那天晚上你一個人在房間裡，哭著求這個世界殺了妳。所以我才會到你夢裡和妳見上一面，確定你的決心。」我放下了手裡的茶杯。「還記得嗎？妳對我說過，只要可以改變一切，妳什麼都願意，所以我才會帶你來到店裡。」

　　「但我不是真的想死啊！我還有想做的事情！」後悔、不甘、恐懼，這一切都爬上了他的身軀。「能不能放我回去？」

　　「有點困擾呢... 能，但也不算能。這其實取決於你怎麼看待自己。」我重新倒了一杯紅茶，走向門口蹲在她的面前「我還是先跟你說明一下『規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