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東昇,古城遊,漸至日薄時分,兀自沉醉的元生已然忘懷,步履逐漸邁向古城中心,那扇鎮魂庵中的是非門。(是非門,坐立庵中,似門非門,只有門框與門板,門框上流金澆鑄的異域文字,遠看那些文字的排列與漢字中的是與非極為相似,是以得名是非門。) 元生:「說盡人世是與非,卻看此門不是門,門上門下具非是,難免憶起過去事。」正在元生感嘆是非門與自身際遇,卻看到月光映照的門影逐漸將元生壟罩,說也奇怪,雖然肉眼可見的門板,卻在月光下映照不出一絲光影,元生定睛一看,門板依舊門框依舊,但身後卻已經不是古城風光,而是半陽半陰的異域景象,天空就如同被撕裂,但卻感受不到任何異樣,元生詫異間,向後一退,身影離開了門框瞬間,景象再變,又回到古城風光,讓連日疲憊的元生誤以為自己只是疲勞過度,便匆匆離開,卻沒注意到自身的影子上已披上一層不易察覺的金邊。 匆匆告別古城的元生,回到早些休憩的旅店,迎鼻而來的一股氣味,讓元生瞬間停下腳步陷入猶豫了,萬千思緒一瞬湧上,就連帶元生最不願意回憶的部分,也不由自主地湧出,只見元生雙腳一軟,跪坐門前冷汗直流,口中喃喃唸到:「不...不可能...我那時...那時明明已經...他已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我親眼...我親眼看見的...他不可能還....這裡...。」此時店家也察覺到門外舉止異常的元生,提燈就走了過來,親切的俯下身子問到:「客倌,您是不是受了風寒還是身體哪裡不舒服,需要我們幫你備藥嗎?」再店家的詢問中元生猛的一回頭,怒目圓睜的吼道:「店家!我不是已經把你的旅店包下來了嘛!?我再三交代不准讓任何人進來!!」店家先是一楞,回過神後說道:「小店這陣子確實沒再接外客了,客倌您是不是誤會甚麼了,如果您是說那幾個壯漢,他們只是這次運送物料的馬伕,片刻就走,您莫擔心。」話畢,便伸手要去攙扶元生,元生甩開店家的手陰沉的說道:「不是他們,一定還有別人,你不用欺瞞我了,我在這一個半月,這些馬伕、店小二與周遭居民我也大概孰悉,你最好....」話因未畢,店家豁然開朗的說道:「喔!客倌,我知道您再說什麼了,今日早晨小女藝成歸來,原先書信中寫道要在小店裡替我分憂解勞,但不知怎地,一踏入店裡,就面泛淚光的與我告別,現在正在房內梳妝打扮,是以沒有跟客倌您介紹。」元生聽完抓起店家的手,冷冷一句:「我兩個時辰後會再回來,在那之前,讓他給我離開這裡,盤纏不夠就儘管從我的帳上扣,但我只給你們兩個時辰。如若逾時,後果自負。」說完元生扭頭就走,只留下一臉無奈的店家默默轉身回到店內。
就在元生走後,店家也緩步走入後堂,在閨女房外語重心長地說道:「玉兒啊,我是來跟你確認一下,你是鐵了心要離開這了嗎?今天也真是奇怪,早上明明高高興興的與我一同自市集歸返,沒想到到了家門你卻開始哭哭啼啼,這個人也是,這一個半月來好吃好住的伺候著,也沒見半點差池,卻在這時候大發雷霆,哀,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過玉兒你莫擔心,如若你要在家多住,我自會想辦法安撫那人,但不知道你...」話還沒說完,房門緩緩打開,只見一名身形婀娜略顯高挑的女子,臉上白布半遮,雙眸如星,輕聲回答道:「別,玉兒這就離開,不會讓您難做,只是沒想到....」話未說完,如星眼眸早已濕潤,淚水已然止不住的滑下,店家趕忙安撫到:「我的好玉兒,不哭,咱家雖不認識甚麼達官貴人,但面對這種紈褲子弟,還是綽綽有餘,不想走就住下吧,沒事的。」那哽咽的話音隨著慈愛的雙手緩緩拭去玉兒連上淚珠又說到:「哀,想當初,咱遇上了你也是這樣哭哭啼啼的,好了好了不哭了,咱這就去跟客人說,大不了咱換個地方再起爐灶罷了。」說完店家便轉身離去,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下,緩緩走向櫃台,靜靜等待元生的歸來。 夜風冷吹,燈火搖曳,店家早已交代好手下人,也許今天過後,他們就要各奔東西了,更可能要因此身陷牢獄之災,獨自坐守櫃檯的人與匆忙打包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只是靜靜等待月明一刻,隨著月移轉,店內也從吵雜聲緩緩趨向寧靜,只餘門上搖曳的燈光與櫃檯上忽明忽暗的火光,就在此刻,一道推門聲劃破寂靜,險些在櫃檯上睡著的人瞬間驚醒,只聽到一陣輕柔的樂聲迴盪,似箏非箏,似琴非琴,十指撥動,扣人心弦,頃刻間,原先冷肅無聲的店內,竟有一絲暖意流出,只可惜夜風冷冽更無情,吹送寒心刺骨人。樂音未停,遠處腳步也未曾停歇。說回元生那邊,在轉身離去後,元生一人漫無目的四處晃蕩,月光下的人正如遮月的雲,不知何去何從,疲累的腳步在冥冥之中走向古城鎮魂庵,元生看向庵內本應供奉些甚麼,卻空無一物的貢桌上,才恍然發現自己竟又走到此處,往外一看,赫然發現已經離約定時間不遠了,元生這才緩緩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深知自己有錯的元生二話不說,就往旅店奔去,但卻發現古城入口早已關閉,不到次日早晨是不會打開的,想到這,元生不免心裡一陣發毛,自己剛剛是怎麼走進來的,就在此時,古城一旁的狗洞引起了他的注意,這確實是可以容納一人爬過,但自己剛才真的是爬進來的嗎?不及深思,遠處打更聲響傳來,元生頓感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鑽過狗洞,朝旅店奔去,完全沒注意到身上衣服與皮膚早被洞旁植物劃破。
打更聲由遠而近,店內樂聲也漸趨平靜,店家深溪一口氣,嘆到:「玉兒阿,你累了吧?天也不早了,你快快回房休息吧,這有我呢。」話說完,店家便緩緩拿起菸斗抽了起來,玉兒也回應到:「沒事的,玉兒不累,倒是這菸,實在不該再抽了。」說完玉兒正想調弦再奏一曲,就聽到一人重重推門進來,定睛一看指見昏暗燈火下,那人背後一地的血跡,兩人正想上前詢問,那人便砰的一聲倒在地上,突如其來的一幕把兩人嚇的不輕,店家心想到:「要是這時候那客倌回來更是有理說不清了阿,這可怎辦,又不能看這人就這樣橫屍店前,算了,反正玉兒留下也是一樣,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心意拿定,就提燈上前關心,就在燈火照到元生的一霎那,店家心頭一緊,連忙喊到:「玉兒,快快生火備藥!我去拿些被單。」就在兩人離去時,元生意識逐漸恢復,看著兩人離去背影,正想喊到,卻發現自己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更是不能動彈,只能看兩人背影漸行漸遠,心中怨悔到:「都是我的錯....想當初我就不該說那些話,現如今他們會恐懼的離開也是合情合理.....唉...不過我就這樣離開這世界,好像也不錯.... 」隨後又再次陷入昏迷。再睜眼時,只見一身影從遠處端上一碗粥,元生極力想動,卻是和先前一樣,仍是動彈不得,只見那身影緩緩走來,伴隨腳鈴響動由遠而近,只可惜月光下難以辨認來者何人,只見來人自後方緩緩扶起元生,依靠在自己身上,便要開始餵食元生,但元生卻是如同癱瘓,既不能咬也不能吞,雖說粥從口中流出遠比吃下的多,但元生卻也發現自己逐漸可以挪動,先是眼睛能轉動,漸漸的可以開始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身後那人好像也察覺到元生的反應,暫時停下了餵食,慢慢調整姿勢,讓元生能夠自己坐起,確認元生坐起後,那人便匆匆離開,又往店內跑去,元生正想喊到,但仍是氣力不足,無法出聲,但逐漸遠去的腳鈴聲,就如同元生的意識,逐漸模糊,元生再一次陷入昏迷,但這次昏迷,元生卻感到自己的身後異常冰涼,好像有流水流過,但不及深思,一股暖流湧上,元生便沉沉睡去,此次,他是真的睡著了,再一片柔和的暖意中睡去。
天漸清明,曙光初綻,元生又依稀聽見那腳鈴聲漸漸靠近,心頭一驚,猛醒了過來,睜眼便問道:「你是誰!」但定睛一看卻發現周遭空無一人,只有自己仍躺在房內,但細看下這貌似是女孩的房間,胭脂水粉放置整齊,梳妝台上,一隻八哥正在玩弄一腳鈴,正如元生昨夜聽到的聲音,元生錯愕之際,八哥似受驚擾,啣著腳鈴就要飛走,元生連忙去抓,就這樣,一人一鳥在房內鬧騰了好一陣子,總算讓元生抓到腳鈴,正要收起時,元生赫然發現自己身上衣物已然不同,看起來異常微妙,要說是女裝吧,也太樸實粗糙,要說是男裝,又顯得某些部分的裁縫尺寸不對,環顧四週,自己的衣服正掛在床旁,元生正想換回衣服,誰知自己衣褲一脫房門正巧打開,元生趕忙抓起衣服遮在身前,來人在晨光下,看不清輪廓不知是男是女,只知道他看見元生後,不慌不忙的將手上碗盤放下,隨後轉身離開,只留下一臉驚恐的元生跟熱騰騰的早飯,元生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背部早已破爛不堪,自己身上也是傷痕累累,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再穿回那件略顯不合身的衣物慢慢享用早點。
元生用完早點,剛想離開房間換回自己的衣物,門外孰悉的腳鈴聲再次響起,元生正想追上道謝,推開門卻沒看到半個人影,只看到遠處孰悉的櫃檯,櫃檯上仍舊是一樣的人,但店門卻是緊閉,也沒半個人影,在明媚的陽光映照下,盡顯落寞,看到此情此景,元生心中頓生沉重的罪惡感,便偷偷摸摸的溜回房間,深怕被店家看到,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店家全看在眼裡,店家正想說話:「客...」元生就拔腿狂奔,直衝房內,邊衝邊喊到:「有話等等再說,我有急事!稍待片刻!」衝進房內的元生連忙館上房門快速換裝,邊喘邊安慰自己到:「沒事的沒事的,他應該甚麼都沒看到,稍後再跟他賠罪就好,倒是昨天那樣一鬧,我好像應該準備個賠禮,但這門也關了我也出不去,更不可能請店家去買....沒事,大不了賠錢了事,讓他們重新開張也不是難事。」就這樣想著,元生的衣服也換好了,就聽見敲門聲,店家問到:「客倌,您...」話還沒說完元生立馬回到:「店家您先幫我準備好茶一壺,我有要事要跟您商談,還望您萬莫推辭。」店家回到:「沒問題,那我就先去準備了,關於我們....」話未說完,元生又緊張地說道:「店家你快快準備,我片刻就出去,有事等我出去再談。」店家聽到此,也不多做解釋,轉身就去準備,元生耳貼房門,確認門外無人後,也開門走向茶堂,從房內到茶堂,一路走來皆無人影,原先熱鬧歡快的氛圍一掃而空,只有茶堂傳來的陣陣茶香與一陣咳嗽聲,元生快步走去,只見店家灰頭塗臉,顧不得手上的灰炭,不停地擦拭汗水,元生連忙向前問到:「店家您這是?」店家緩了緩,笑說到:「阿!客倌讓您見笑了,我許久不曾升柴火,雖然知道方法,但還是過於生疏,所以搞得這樣灰頭土臉的,阿!您的茶已經準備好了,我這收拾收拾,一會兒就過去,您先坐,先坐。」話畢店家轉過身子走進廚房,只見廚房內又是一陣混亂,灰燼煙塵夾雜咳嗽聲,就在元生看不下去要走去協助時,一個人影快步闖入,片刻間,遠先混亂的廚房終歸平靜,店家這才緩緩走出來,說道:「唉,果然咱不太適合進廚房阿,每次都弄得一片混亂,幸虧小......」話沒說完,店家想起前先前的事情,連忙話鋒一轉,領著元生就往茶堂而去,路上元生又聽到那孰悉的腳鈴聲,便問到:「店家阿,我最近總是聽到一種很特別的鈴聲,不知道你這...?」店家連忙回到:「沒...沒甚麼鈴聲阿?」正巧此時鈴聲又從廚房傳出元生連忙追問到:「就是剛剛那陣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來的。」元生邊說邊要轉生去廚房,店家連忙說到:「您...您聽錯了吧?這大概是刀釜的聲音而已,再說這茶要是涼了可就失了風味了,我們還是邊喝邊聊吧!」元生一聽有理也就繼續走向茶堂,就在兩人入座後,元生正要開口,沒想到店家快了一步,轉身就跪地說道:「小店...屬實是小本經營,也確實有照您的吩咐,不接入宿客,但近日小女...」話沒說完,淚水已經多眶而出,元生見此情景也跪倒在地說道:「店家,我才該跟您道歉,昨日是我一時失態,並非有意,您這幾日的損失我會全權負責,我會再請戲班來您店中演出三個月,如此一來應該可以回到先前光景。」此話一出,店家突然一愣,說道:「客倌...您...您昏迷了近一個月,小店早已停業多時,只是咱真的捨不得這地方,加上客倌突然昏倒在店前才遲遲沒有離去,今早只是想提醒客倌外頭正逢大雪,要多加注意而已。」元生聽完,一臉不敢置信,正想再問,就又聽到孰悉的腳鈴聲,來人正是玉兒,仍是臉上白布半遮,端上茶點後,就走向店家身後想攙起店家,怎知道店家卻反覆示意玉兒回到房內,這時元生也主動站起,說道:「店家好福氣,看不出已經有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兒了,那這腳鈴應該是...」元生邊說邊拿出早上順手摸來的腳鈴,只見玉兒搖頭說道:「這腳鈴並不是我的,那是...」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三人對視一眼立刻前往大門,只見那敲門聲愈漸急促狂亂,直到三人開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