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隨後房門再度敞開,出現一道女性身影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發現那個狂按門鈴的男人已不見蹤影。
「咦?走了?」月光接近嘆息道。
不是她在夢遊,所產生的幻覺吧?
她明顯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和鼻息溫度,那不知負載著多少憂傷的晦澀眉眼,清晰地烙印在她腦海裡。
剛剛他確實存在,就站在離她幾公分的地方,盯著她看、噴拂著濃重的男性氣息,說著引人遐思,令她似懂非懂的話。
基於禮貌,也想在他面前呈現好的一面,於是她特地換掉皺巴巴的睡衣,梳幾下凌亂的頭髮,再開門接待他,免得太過失禮。
她自認速度夠快,前前後後加起來大概三分鐘左右的時間,也不管腳上的傷,加快步伐,懷著緊張興奮的心情開門,卻只剩空盪與她相對。
「怎麼走了?」月光好生失望。「啊!唉呀!我這個笨蛋!」她懊惱地敲打自己的頭,知道問題所在了。
剛才她看見他來,高興過了頭,忘了請他等一下,就砰地把門關上,一心想快點整理好儀容讓他進門,結果造成他的誤解,以為她拒絕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
想起他憂傷落寞的神情,月光不禁蹙起秀眉,放心不下。
他願意來找她這件事,令她心口發熱,沒辦法就這樣讓事情不了了之,就算他不介意,她也不能原諒自己。
月光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算跛著一隻腳,也要跳著去找他!
將房間鑰匙和錢包統統丟進包包裡,她拖著扭傷的腳,竭盡所能地「奔跑」,等待電梯的短暫空檔,她都感覺漫長,恨不得能長出一雙翅膀,在最短時間內飛到他身邊。
下樓來到大廳,她仔細搜尋令她過目難忘的男性身影,每個角落都沒放過,找過一圈,並未發現他的存在。
月光沒有放棄,繼續走出飯店,打算碰碰運氣,再不行的話,她已經暗中打定主意,直接按照他給她的飯店地址去找他,就算他不再需要她的幫忙,至少也讓她澄清她一語不發關上門背後的意思。
是她太緊張所致,而非拒絕他的請求。
儘管他們以後不會再相見,她也不希望成為他不愉快的回憶。
飯店附近也沒找著,最後她跳上計程車,將折得方方正正,寫了地址的紙條遞給司機。
「OK!」司機瞄了一眼,立即答覆。
車子平穩的朝目的地駛去,月光的心情卻緊張得七上八下,平靜不下來。
在異國的十二月寒冬,她的心,為了一個初識的男子而綻放,沸騰、喧嘩。
她有一種奇妙的預感。
走這一趟,猶如踏上一條不歸路,一旦奔去,便難以回頭。
未知,危險,充滿誘惑,内心深處不斷湧現的一股力量,驅使著她奮不顧身的想要投入其中。
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想法,唯一的、強烈的,想去見他一面,延續彼此的緣分……
***
到達Eden Hotel,伍月光付了車資,下車後,抬頭仰望這外觀猶如豪華宮殿的頂級飯店,像是置於黑絲絨中的寶石,閃閃發光,光采奪目。 相比之下,她住的飯店等級果然還是相差一大截。 一如高大出色的他是人群中的焦點,而平凡無奇的她,並沒有特別突出之處。 雖然倉促魯莽,但月光不打算退縮,鼓足了勇氣進入高檔飯店。 她到櫃檯確認黑田一臣確實是這裡的客人,然後拜託櫃檯人員幫她撥內線電話上去,代為轉達,希望能見他一面。 「抱歉,黑田先生不接見任何人。」接待人員將結果告訴她。 「啊,我知道了,謝謝。」月光柔聲道。 他既然已經回到飯店,那她就放心多了,隨後,月光索討了紙筆,寫下她並非有意將他排拒在房門之外,為她的緊張和粗心道歉。 「麻煩把這個交給黑田先生。」她把紙折成四折,每個角都對得整整齊齊,毫不馬虎隨便,放進信封裡,交給接待人員。 雖然沒見到他本人,當面將她緊張過度造成的烏龍事件解釋清楚,但也不算白跑一趟。 她其實不是那種被誤解就為自己挺身而出的類型,一來,是怯懦討好的性格使然,二來,是覺得爭辯解釋都無濟於事,到底是被無視慣了所以不再解釋,還是因為無所謂而懶得解釋,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可是,那個在短時間內就帶給她深刻印象的英俊男子,一舉一動都卻牽動著她的心弦,令她一改常態的積極了起來。 甚至在深夜時分,毫不猶豫的主動找上門,想要解釋自己的行為,不想讓對方產生誤會。 現在,她忽然有些明白,過去的不解釋,或許,只是不夠在意。 這樣混亂的一天,她卻對自己有了深一層的瞭解。 她跛著腳,緩緩走出豪華五星級飯店,雪又下得更大了,她拉緊圍巾,縮著肩膀在雪中踽踽獨行。 呼──好冷好冷,月光反覆搓著雙手,一邊呵著氣,試圖讓身體溫暖些。 她嘆息苦笑。果然還是跟他無緣吧。 「小姐、小姐──」 她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禁回頭一探究竟。 剛剛那位接待她的男服務員,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喘著氣。 月光歪了歪頭,疑惑的看著來者。 男服務員調整好氣息,把最新獲得的消息告訴她。「黑田先生突然改變主意,讓妳上去。」 「咦?真的嗎?」月光訝異。 「當然是真的。」服務員給了她肯定的答案。「快點,免得黑田先生又反悔了。」 對方可是總統套房的貴客,給小費向來不手軟,所以他使命必達,力求表現。 月光笑逐顏開,一路跟著他踅回飯店,搭乘電梯直達頂樓。
步出電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像是藝廊般的空間,擺設了不少藝術品,有瓷器、畫作及雕塑。 她想,大概是複製品吧,但也夠富麗堂皇了。 「請小心一點,這些都是真品,最好不要觸碰。」服務員的後腦勺像長了眼睛似的,在她出手前警告提醒。 「呃……」月光咋舌,停在半空中的手,尷尬的收回來,連想扶著牆壁減輕腳部負擔的動作也省了,深怕牆上的刮痕會算到她頭上。 長廊上只有一扇金光閃閃的門,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房間,不難想像,這間房間勢必大得驚人。 服務員按下顯影對講機,主動通報。「黑田先生,我把伍小姐帶上來了。」 沉寂片刻,只聽見「嗶嗶」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服務員轉動門把,引領著伍月光入內。 廣闊的廳堂,奢華程度令她目瞪口呆,兩眼發直,以至於沒立刻把注意力放在沙發上的男人身上。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置身在所謂的總統套房,光是客廳的坪數,就比她家還大上兩三倍。 更別說還有臥室、書房、浴室、衣帽間、飯廳和會議室,聽說還有個可以眺望美景的花園露台,總之,大得她難以想像。 月光環顧整個氣派華麗的空間,沒怎麼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不由得發出讚嘆。 黑田一臣擱下手中盛著烈酒的玻璃杯,心情惡劣。「妳來做什麼?」他冷冷的開口。 月光陡然一怔,連忙收回目光,望向音源,窘困的朝他行了個禮。「黑田先生,晚上好。」她吶吶地擠出制式的問候。 「妳來幹什麼?!」黑田一臣加重語調。 她既然不留情面的將他拒於門外,又何必專程跑這一趟?他不懂。他以為她很單純,莫非他看走眼了? 故意拒絕他,卻又主動送上門來,該說她愚蠢,還是懂得玩遊戲? 他想知道她來此的目的,於是臨時改變主意,放她上來。 月光被他深沉的眼神盯得神經緊繃,喉嚨發緊。「我……我只是想跟你解釋清楚,剛才的狀況……」她的視線不經意落在他微敞的衣襟,隱約可見他結實精瘦的胸膛,雙頰酡紅,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 黑田一臣無言地睨住她。 月光潤了潤唇,力圖鎮定,好好地說明狀況。「那時我真的很緊張,腦子一片空白,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只想著快點換好衣服請你進門,卻忘了跟你說一聲,並不是不歡迎你。」她說話的聲音還是有一點顫抖。 現在的他,身上的襯衫皺了,頭髮有些凌亂,面無表情的俊顏十分冷峻,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像一頭負傷的黑豹,充滿危險氣息。 月光吞了口唾沫,有種下一秒就會撕裂的錯覺。「真的,我沒騙你,我可以發誓!」她舉起手,證實自己所言不假,希望獲得他的諒解。 聽完她的說明,黑田一臣悶哼一聲。 他緊緊瞅住她低垂的臉龐──柔和的臉部線條,恬靜的氣質,真誠的語調,宛如月亮一樣,雖不搶眼,卻具有讓人平靜的力量,為墜落無底深淵的他,帶來一絲光亮。 「這麼晚,妳特地跑來等我,就為了說這些?」他低低地問。嘴上雖然沒說,但陰黯的臉色趨於緩和,顯然已經採信她的話。 「嗯。」月光頷首。「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她鼓起勇氣,抬頭直視他酒醉而更顯性感的面孔,心跳快得不像話。「好像喝了很多酒,看起來很傷心,我不太放心……」 黑田心口一凜,她的關心提醒著他冒然去找她的意圖有多失態。「妳愛上我了?」他不答反問,一針見血,直搗核心。 要是這點心意他都看不出來,那他這幾十年就算白活了。 突如其來的質問,月光差點被口水嗆住,全身血液逆流,頭幾乎要抵到胸前。「也不是這樣……」聲音細如蚊蚋的反駁。 愛,是那麼簡單的事嗎? 「一個女人跑到男人房裡,會發生什麼事妳明白嗎?」黑田倏地起身,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 月光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 男性大掌拂過她的臉龐,感受她細嫩無瑕的肌膚,以及微燙的體溫。 月光低垂著頭,為之屏息,渾身冒起雞皮疙瘩,她忘了閃躲,也無心抵抗,任憑他觸碰、親近。 她喜歡他寬厚的大掌,略微粗礪的掌心,一點都不排斥也不厭惡。 無疑地,她確實對他有好感,他對她有著不可抗拒的強大吸引力。 她很害羞並且無措,可是她還是想留下來──如果他真的需要她的陪伴。 她從不曉得自己會如此大膽,大概是異國情調使然,讓她脫離了日常感,也因為喜歡他,所以不顧矜持。 第一眼,他俊雅迷人的外表便深深攫獲她的目光;他看似冷漠卻紳士體貼又大方,看似不耐煩又一一幫了她的忙,著實令她傾心。 今晚,他突然帶著醉意上門找她,闃黑的眸子裡是顯而易見的孤獨與悲傷,她的心口彷彿被緊扼住,悶悶的,感到心疼不捨。 她也想為他做些什麼,希望他能好過一些,對於可能會發生的事,她已有所覺悟。 短短二十四小時不到,她居然會這麼迷戀一個人,想來不可思議卻千真萬確。 所謂的「一見鍾情」原來就是這樣嗎?沒想到,她覺得不可思議的事,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月光的眼波流轉,心如擂鼓,但沒有退縮的打算。 她深知,今天過後,他們再會無期,因此她豁出去了。 說是衝動也不盡然,一半是感性的驅使,一半是理性的決定。 這是繼她獨自來義大利旅行後,第二個重大人生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