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31|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雪山飛狐續傳 五十一回 夜鬥

    但見洪湖三墨三個黑不溜秋的鐵塔般大漢闊步邁進場內,身材頎長,膀寬肩厚,渾身肌肉紮實黑亮,淡淡月色中看來,宛若城隍廟裏黑面將軍般的令人望而生畏。廣場上羣眾見到三人異貌,俱都獃獃出神,噤聲而默。
    胡斐朝前凝目看去,見走在中間的黑傢伙臉有煞氣,眉心糾結,不怒而威,知道這人便是洪湖三墨中的大哥顏傳峰;左邊那位臉容嚴肅,右邊臉頰上有塊紅色胎記的是二哥顏傳嶙;走在右首的則是長著麻花痘子,神色高傲的老三顏傳嶟。他兄弟三人年紀各相差一歲,塊頭相似,但臉容樣貌卻是大不相同,極是容易分辨。
    胡斐當日在臥龍棧上曾聽鍾兆文大哥提到,洪湖三墨乃鄂北廣濟『玄鐵劈風刀』門人,該門現下所掌者乃素有『霹靂神刀』之稱的洪逸發掌門,是洪湖三墨的大師兄,威名極盛,其門派規模在鄂北當屬第一,實力雄厚。
    這時就見洪湖三墨中的大哥顏傳峰臉朝丐幫鍾閔聖長老望去,嘿嘿嘿三聲冷笑上來,沉嗓說道:「鍾長老,狼峰口一別,轉眼數月過去,你老可好啊?」鍾閔聖哼哼兩聲回敬過來,淡然說道:「好或不好,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又何勞你們渾幫掛懷來了?」顏傳峰冷道:「咱們曾在狼峰口交過手,莫非你老忘記了?」
    鍾閔聖道:「那又怎樣了?」顏傳峰倏忽笑來:「也沒怎樣,就只待會兒還要再次領教你老的遊身八卦掌,瞧瞧這門功夫經過數月來的變化,就是不知賸下了幾成功力,還使不使得出來?哈哈!」鍾閔聖臉色一沉,嘿嘿兩聲,說道:「老夫這套遊身八卦掌向來因人而使,至於閣下三位嘛,嘿嘿嘿........」言下之意,頗為不屑出手。
    洪湖三墨中的老三顏傳嶟聽他話中看輕了自己兄弟三人,當即兩眼眉角揚起,胸氣一吸,跟著便要開口大聲罵出,卻給老大顏傳峰舉手擋住,低聲說道:「三弟,別忙著罵。咱們先解決了兩頭蛇再說,你和你二哥兩人看緊了他,別給這傢伙逃跑了就是。」語畢,臉朝羅老四說道:「羅兄弟,你就下場去跟這怪漢鬥上一鬥罷。」
    羅老四聞言,大喜過望,當下精神振奮的朝著大塊林喊道:「喂,鯨魚臉的怪物,咱們好好打上一場罷。」說完,兩隻象腿朝前邁進場內,手裏熟銅棍朝後橫豎,左手虎爪向前,正是伏虎仗法的起手式『藏棍亮爪』。
    那怪貌樣的碩漢大塊林吼地一響,聲若山魈,牙鋒如刃,手拿一根粗長狼牙棒,蹦蹦兩步踏出,震動著廣場青石板地,跟著狼牙棒自下而上揮擊而出,帶得一道勁風忽的作響,勢道當真駭人。羅老四見狀,身後熟銅棍猛地翻出擊去,棍棒相交,梆的巨聲響然,便如大鑼敲來一般,震人耳膜。當下兩人怪聲叫嚷上來,隨即乒乒乓乓的硬擊蠻撞,狠砸猛打,那大塊林身量高大如山,羅老四雖是矮了他一個頭,但身子肥碩,可也不落了下風。
    廣場上羣眾眼見兩人勢均力敵,當真是好一場惡戰來瞧,無不興奮的粗紅了脖子拚命吶喊上來,各自為著下注對象不斷加油打氣,實與觀看鬥雞或鬥蟋蟀毫無兩樣,個個叫喊的兩眼突出,聲嘶力竭,宛若著魔一般瘋狂。
    胡斐原本站在前頭觀戰,沒多久便發覺身子似乎隨著人潮而向後移動,尚未定神,又覺自己雙足竟給周遭人羣擠得騰空而起,身子不由自主的就隨著人潮波浪給推擠到了後頭,絲毫抵抗不得,當真是莫名其妙至極。
    這時雙雙早已給四周紛亂聲音驚醒了過來,正仰直了身體四下瞧著,沒一會兒,她就發覺了此種怪異現象,覺得有趣極了,哈哈笑了開來,拍手笑道:「好好玩耶,好像浮在水面上,搖搖晃晃,跟坐船兒一樣。」
    胡斐卻是那裏還笑得出來,只覺身體周邊都是汗臭味,磨蹭來、磨蹭去的,當真難受至極。不多久,倏地感到自己雙足著地,再不猶豫,趕緊抱著雙雙東閃西躲的迴避人羣,正不知要往那兒去才好時,卻見到排骨蘇站在屋院前一堵牆頭上朝他揮著手,當即左繞右拐,一路穿梭過去。待得走到近來,就見牆頭上一排高位都給西園春裏的人給佔了,心裏不禁嘀咕道:『這些人也真沒江湖義氣,跑來這兒也不招呼一聲,害我在底下跟人擠著。」
    這時就聽得瑤瑤的聲音從牆頭上傳了下來:「大叔,雙雙,我們在這裏哪。」胡斐尋聲看去,見瑤瑤竟是坐在禿頭六的肩膀上,居高臨下,看得極是清楚,當下笑道:「瑤瑤沒睡麼?」瑤瑤道:「六叔叔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大鯨魚對戰大神豬,平常看不到的,所以不能睡。」朝前看去,啊的直叫:「快上來,大神豬危險了。」
    胡斐來到牆下,那排骨蘇蹲著身,伸長了手來,逕將雙雙給抱了上去。胡斐起腳往牆上一登,乘勢而起,當下右手攀住牆緣借力而上,隨即坐在排骨蘇與禿頭六兩人中間的空隙處,再順手將雙雙給抱了過來。
    他這時身在高處,場上諸般動態可謂盡收眼底。就見廣場中央圍成好大一圈,圈內兩人纏鬥正烈,手裏棒棍使的忽忽大響,厲風可達數丈開外。他見廣場上滿滿的都是人,顯然又比先前多了好多,人潮擠過來,擠過去,每個人都想看得更清楚。但前頭的人要來躲開棒棍所帶起的朔烈勁風,身子便不停往後退來,帶得人羣一陣波浪向後傳遞過去,便如浪頭一般無異,怪不得自己身在其中時,竟是使不出半點力來抵抗,就給推擠到了後頭。
    他想通了這層道理,不禁微然笑來。當下細瞧了廣場上羣眾,發覺這些人雖是瞧著熱鬧而來,然每人臉上均是神色慓悍,即便是女子,亦頗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姿,身上所著服飾也與一般漢人迥異,不禁好奇的問著身旁排骨蘇道:「蘇大哥,怎麼野三關鎮上的百姓如此嗜賭如命,又愛熱鬧,身上衣著也與漢人不同,卻是為何?」
    排骨蘇笑道:「野三關住的都是五峰土家族,擅長打獵喝酒與賭錢看熱鬧,尤其對這種拚鬥賭注更是瘋狂,只要聽到那兒有人拿刀拚命,周圍便有人起莊對賭開來,那是絕對不會錯過的了。咱們西園春南北來回跑,野三關是每年必到之地,那一回不是吸引了鎮上百姓半夜不睡覺的來大賭通霄,這又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了?」
    胡斐聽了,才知何以廣場上竟會擠來這麼多的鎮上百姓,心中一笑,當即轉頭朝場內看了過去。
    這時就見大塊林使出狼魔棒法來,以高壓低,手裏狼牙棒使得密不透風,逕將羅老四給罩在狼魔朔風圈內,脫身不得。那羅老四邊閃邊退,手裏熟銅棍並不與大塊林狼牙棒相交撞擊,卻是尋暇抵隙,或以棍端上所嵌入的半月型犀利彎刀直取胸腹,或以棍身下端所佈滿的鋼刺砸敵下盤,招式穩練,雖退不亂,自是他這門伏虎仗法中的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的心法要旨了。
    那大塊林高碩威猛,便如一頭巨獸揮舞手中大棒,蠻力極強,一旦給他狼牙棒掃中,那裏還有命在?若非羅老四這等宛若鐵塔般的龐大身軀,膂力過人,否則誰敢下場與之搦戰開來,難道是嫌自己命太長來了不成?
    就見大塊林狠砸猛揮,步步向前,倏地身軀幌動,宛如一頭巨鯨張鰭鼓尾,猛然衝將上前,手裏狼牙棒便朝羅老四胸前斫落而至,其勢驚人,威不可當。
    羅老四見他這招過於厲辣,自是硬碰不得,但卻也不願再來退讓半步,當下大喝出聲,以棍柱地,一個肥大身軀竟爾乘勢躍掠上去,便如撐著長竿跳高似的,雙腿凌空彎曲,以勢帶勢,偌大身子彎上避過狼牙棒的揮擊;跟著當空大吼,兩足猛地踢出,高度恰好到得迎面而來的一顆碩大腦袋,砰的巨響,踹得大塊林向後直飛出去。
    那大塊林何等巨物,身子一旦給踹得向後直飛而出,當場撞得後面數丈外十來人東飛西倒,那當先受力最重的六七人,更是已然軟癱在地,宛如肉泥,可謂死得慘不忍睹,倒楣至極。
    這時羅老四持棍凌空一翻,便如飛天將軍般的自天而降,湛然若神,威風八面。就見他落下地來,兩腿隨即左曲右弓,手裏熟銅棍朝後橫豎,左手豎佛而立,正是伏虎仗法中的收手式『伏棍朝佛』。
    當下廣場羣眾暴起震天價響的喝采,紛紛喊道:『大神豬,大神豬』。
    那兩頭蛇文錦江氣得面色鐵青,吼道:「大塊林,你他媽的難道給人一踹就死了麼?還不給老子爬起來!」就見大塊林兩手往地上一撐,慢慢站起了身,幌著一顆碩大腦袋甩了甩,跟著見他朝地上呸的吐出十來顆牙齒,裂嘴笑來,果然上下牙齒均已斷去了好大一排,滿嘴鮮血直淌,模樣更顯怪異可怖。
    羅老四朝他笑去,說道:「喂,相好的,咱們還打麼?」大塊林手中狼牙棒早已掉落一旁,他也不理,張大了嘴傻笑,隨即兩手擺出湘拳架式,兩腿蹦開微蹲,雙拳緊握於胸,兩頭相對,正是一招『霸王出巡』。
    羅老四見狀,逕將手裏所拿熟銅棍交給了周老二,側身迎上一擺,左步弓馬,右步曲河;左手緩伸向上,虎朝掌下;右手後伸微攏,掌心向上,卻是伏虎掌法中的『隱虎獵王』,其意卓然,直搶上鋒。大塊林不識此招妙意,上身未動,兩腿微蹲中,蹦蹦跳躍向前,姿勢奇詭,躍到近來,雙拳交叉擊出,卻非湘拳一派可認。
    羅老四微微吃驚,原料他使得乃是鄂北常見的尋常湘拳,豈知發拳打來卻又不是,眼見來敵拳路怪異,當下便應以一招『否極開泰迎春回』。這招乃是伏虎掌法中的『隱掌』,內蘊空柔,謂以『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似守非守,欲攻而攻,諸般後著盡皆隱於無形,自可以勢卸招,雖危而不敗。
    就見他雙掌倏合,以拙化異,待得大塊林雙拳擊到,兩手向外一拓,拳掌相交,身子各都一震。羅老四當下兩臂朝上振起,身勢斜轉,雙臂右推左拉,將大塊林雙拳扭向一邊,左足跟著起腳勾去,喝道:「倒下了。」
    未料他這一勾,竟是宛如勾到了一根鐵杵給釘在地上,絲毫紋風不動,心中直覺驚道:『不好!』
    但聽得廣場人眾咦的一聲,紛紛昂起了頭看去,就見一人忽的飛向半空,雙手雙腿亂揮亂抓,嘴裏啊呀直叫直嚷,旋即猛地重重跌落墜地,發出轟然巨響,直震的廣場人眾立足不穩,當場倒成了一片人海,蔚為奇觀。
    胡斐坐在牆頭上隔得稍遠,未能看清楚兩人過招的實際情形,只知羅老四似乎略佔上風,更聽得他嘴裏大聲喝著:『倒下了』,那是十成的把握了。豈知隨著羅老四大喊聲中,忽的響來,一道灰影飛上了天,當真是宛如飛龍在天一般,跟著轟然巨響,凝眼瞧去,場上還真的是躺著有人,只不過那不是別人,卻是羅老四自己了。
    這時廣場羣眾已然相扶而起,見到大塊林依然聳立當場,不動如山;那羅老四卻是正面撞地,四肢大開,渾身抽蓄不斷,有若痙攣,足見這一撞非同小可,要能爬得起來,當真非人所能。
    廣場羣眾獃了半晌,這才又暴起震天價響的喝采來,紛紛喊道:『大塊林,大塊林』。
    兩頭蛇文錦江滿臉得意神色,轉過了頭,直朝西園春戲班大夥聚集處喊道:「花當家的,賠銀可給老子準備好了,要敢少著一兩半錢,瞧老子燒光了你西園春。哈哈哈!」陰無望提聲冷笑數聲,說道:「老娘當莊,甚麼時候賴過你的帳來了?現下你們兩方不過打成了平手,誰輸誰贏,我說啊,那可還不一定哪。」
    他話才說完,就見地上趴著的羅老四撐起了身,呸的也是吐出好幾顆牙齒來,嘴角淌著血,兩眼滿佈紅絲,直朝大塊林瞪去,喝道:「大鯨魚怪物,你使的甚麼邪門怪招?咱倆再比上一場,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好漢子。」
    他剛才給大塊林使出怪招,扣住了自己手腕雙臂,偌大肥碩身軀竟給扔上天去,實是他生平未有的大辱,到現在仍是想不出這怪漢用的是甚麼法門,直氣得他七竅生煙,顧不得身骨欲裂,渾身擦傷,兀自逞強上前搦戰。
    洪湖三墨中的大哥顏傳峰見他傷得不輕,朝前一站,說道:「羅兄弟,你且退下歇息。咱們要與兩頭蛇大拚一場,那是生死之戰,眼下便無須來與這怪漢非要鬥出勝負不可,免得折損人力,誤了幫裏大事。」羅老四聽得明白,便道:「洪大香主,咱們既是要與兩頭蛇拚鬥,這怪漢留著極是威脅,不如讓我下重手將他殺了罷?」
    顏傳峰道:「殺他倒是不必。你瞧這怪漢傻楞楞的全不濟事,人家叫他幹啥就幹啥,毫無自主能力,若不是兩頭蛇驅使著他四處為惡,想他能有多少本事了?咱們先將兩頭蛇挑了,那便樹倒猢猻散,八道盟也就少了野三關的當頭勢力,於我幫而言,自是一大利多的了。」羅老四聽他分析說來,當即點了點頭,逕自退下休息。
    兩頭蛇文錦江站在對面聽得極是清楚,愈聽愈怒,冷言冷語的說道:「嘿,好大的口氣,憑你們渾幫幾人就想把我兩頭蛇給挑了?告訴你,乘早回去做你他媽的春秋大夢罷!」顏傳峰轉過身來,臉容肅然,說道:「文錦江,你為惡野三關那也就罷了,卻是何以滅了霧茶村,做出這等泯滅人性的事來?」
    文錦江嘴角斜撇,哼道:「你別亂栽贓啊,沒憑沒據的,便將一干兒事全往我身上推來,難道你瞧見啦?」
    顏傳峰嘿嘿冷笑兩聲,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要證據是麼?那倒容易的很,」臉朝身後的兩名兄弟叫道:「二弟、三弟,將這丐幫冒牌長老給拿下了!」顏傳嶙、顏傳嶟兩兄弟聽到大哥叫來,當下再不打話,二人回身便朝丐幫八袋長老鍾閔聖站處探掌抓去。丐幫弟子大吃一驚,紛紛喝道:「幹甚麼?」朝前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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