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接觸過的所有病患之中,簡澤令我印象最深刻。
猶記得那天下午陽光迤邐,在樹葉上減裁了幾分美妙的投影。門倏忽打開了,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感覺不對勁。
「他看起來太正常了」,我在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的確如此,蔡醫師精神診所自開張十七年來,什麼奇怪的病患沒看過,眼神渙散的、抓破頭皮的、語無倫次、左顧右盼好像背後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跟著他的,對於世間所謂的「異常」,我可是說早就免疫了。
可是簡澤不一樣。
他口若懸河、眼神集中,思慮更是清晰無比,一點都不像是腦部可能有任何損傷,或是精神出了什麼毛病的人。
「蔡醫師,我有病。」
精神官能症或多重人格的判定,有一個很簡單的診斷方式,那即是 「病識感」的有無。正如瘋子不會知道自己發瘋,會說出自己有病的人,通常沒什麼太大問題。
「可是我看你好好的。講話談吐也非常得宜。最近發生了什麼不如意的事嗎」我試著慢慢開導他。
「是沒有。家裡一切安好。我身體也還算健康,除了我開始會聽到老爸留下來的唱機晚上會自己播歌。」
「你父親去世多久了?」心想只是典型的創傷型症候群。
「國小就不在了。」我有點吃驚,也許病灶埋得比想像更深。
「原來如此。簡先生,那你晚上從唱盤放出來的,是什麼歌呢?」
「都是古典曲目。老爸小時候常放的那些。」
「那你自己喜歡這些曲子嗎?父親是否曾教你這些曲子的故事?」
「他非常喜歡歌劇的詠嘆調。唱片總是放卡拉絲和普萊絲的那幾張。他會對著我說,世間沒有什麼樂器比人聲更珍貴的了。他會拿起卡拉絲唱的《諾瑪》,當整個樂團都靜了下來,卡拉絲用整個身體的愛和淚,唱出《聖潔的女神》時,他會說,多麼不可思議啊,單聲道的錄音,穿透靈魂的力量卻毫不受器材限制,在唱針和唱片接觸的當下,振動了宇宙,解放了生命。」
單聲道的錄音,穿透靈魂的力量卻毫不受器材限制,在唱針和唱片接觸的當下,振動了宇宙,解放了生命。
「聽起來像是你追念父親的防衛機制,不知怎麼被啟動了。簡先生,最近真的沒什麼事發生嗎?」
「應該是沒有。」簡澤非常痛苦地想了又想,忽然說「最近我要結婚。為了整理空間,幾百張黑膠唱片全被我媽拿到跳蚤市場,全賣掉了。媽媽很高興,畢竟台北寸土寸金,省了空間,又換了二千多元,當天就到市場多抓一隻雞,回來給我補身子,畢竟也是要結婚的人了嘛。」
「簡先生,我非常確定。你晚上聽到的,絕不是幻聽。你也沒有任何精神疾病。」
「怎麼可能,那些音樂明明不可能出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