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是神》2-3 聰明的白色熊鷹與狡詐的白色蝸牛

「在遠古時代，傳說太陽曾一分為二。古人認為兩個太陽是天空之神的眼睛，而流經大地的風則是神的氣息……在世界將因分裂的太陽召至巨大災難的危急時刻，據傳風曾化身成人，在南洋州一座孤島上的聚落裡現身。風納該聚落的族人為其子民，並授予他們許多關乎世界的知識以及教導他們如何應對即將前來的災禍……在風民的子嗣即將出生時，會有相呼應的風前來，幻為魂魄與那即將出生的肉體融合為一，誕生來到世上，就此展開生命旅途……風民對外展現如何靈活地將神話與生活相互嵌合。在天性上，他們則同時兼具有理性和感性，懂得適時平衡身心，以專注於每一刻的日常。部分的他們據傳擁有不凡的天賦，能察覺來自其他維度的指引或使命……在社會各領域都能見到其身為佼佼者的優秀身影。」

男孩K．梵托僅僅讀了一小段的文字，就果斷將那本名為《剖析起源神話．民族篇》的書本闔上。他低下頭用額頭抵住書脊，閉起了眼好緩解閱讀所造成的偏頭痛。

「使命……」男孩K喃喃說著，「我一點也不想偉大。」

他的意識在那些字句所建構起的迷宮中轉啊轉，直到被夢境強勢佔領。忽然，他身處在一個滿是白色的空間裡，眼前有一大群人。他們各自展現著獨特的自信，分享著彼此迥異的論點，但又相互尊重著對方，不刻意去分辨輸贏或是強弱。

意外闖入的男孩K，引來所有人的注意。他們停下言談，紛紛看向他，接著嘴角勾起微笑，用幾乎是同樣的頻率和聲調向男孩，這位侵入者，打起了招呼。他們說：「我們來自南方，是風的子民。你呢？」

男孩因為這意料之外的問候而放下了防備。他鬆了口氣，舉起手，正想自我介紹，眼前的每張臉卻在同一瞬間，都置換成哥哥T的臉孔。他們手上捧著不知道哪裡來的倉鼠，全都向男孩走去。無數名T．梵托就這樣圍繞著男孩轉，同時將手掌伸向了他，展示他們手中僅剩下骨架的鼠。有部分骨架殘存有皮肉的鼠像是仍還活著般，甚至抬起牠們小小的顱骨，朝著男孩發出異於生物的詭譎聲響……

男孩讓那些從未聽過的叫聲所嚇醒。他急急忙忙地坐起身，手上的書卻因此而掀落。原本在他腳邊貪睡著的倉鼠，受到了驚嚇，慌張奔向他處，留下叫聲在房間裡蕩漾。K彎下腰將書拾起，腦中不由自主想起那位有著綠色眼睛的圖書館員以及他所說過的話。

「就我所知，有人暗地操弄著天譴計畫。」他說。「你們如此地無辜。」

男孩翻開了書卻呆望著書頁，只因館員那番引人好奇的話不停在他耳裡迴盪。

要是沒到圖書館去就好了，他想。

男孩K．梵托手上那本介紹起源神話的書，是他稍早從中央圖書總館借閱回家裡的。對K來說，那是趟是他向來拒絕甚至打從心裡有著反感的旅程。總是擁有無止盡活力，對身邊事物有著無限好奇的他，從不曾靜下心閱讀超過整頁的文字，更遑論走進圖書館了。因為，那是以語言和文句作為根基，用以存放知識的神聖殿堂，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然而，自從男孩為了哥哥T貿然加入The One而與之決裂，事後心底雖感到懊悔卻又拉不下臉道歉，只好造訪胖大叔的那一天起，夜裡的男孩總是讓各種不請自來的回憶與情緒所干擾。

在大半情況中，男孩K會在情緒來襲時，搭建屬於他的想像劇場，假想自己用倔強且毫不服輸的詞語去反擊，只因為他無法忍受自己的挫敗。但，隨著那些劇場一幕又一幕地發生，將種種情境組合演得猖狂，直到他再也無力反擊，才終於在這天下定決心去向雙胞胎姐姐X討救兵，以一份友人特製的手工甜食換來建議，最後獨自一人前去坐落於首都的中央圖書總館。

首都的午後吹著徐徐微風，天空讓富含水氣的雲層覆蓋，有了由灰轉黑漸層顏彩，空氣中則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甜膩氣息，貌似遠方某戶人家家中有女子正熬煮著糖漿。

在那樣厚重且近乎使人窒息的環境氛圍中，遠方那棟佔地遼闊，由白色崗岩砌造而成的圖書總館，宛若來自北方傳說中的雪原巨人，在那靜靜盤坐著。

男孩K奮力推開那些黏滯難行的空氣，好不容易才抵達圖書總館。他站在館前的廣場中央，抬頭看著一尊石雕：「傳遞知識之火的聖女。」。

那是尊極其生動的雕刻人像。那身著長袍的女人有著堅毅的臉孔，用束繩紮起的馬尾沿著脖子一側自然垂下，以相當侵略的姿態跨出單腳踩在一落書堆的最上頭。她雙手捧著一本又厚又大的書，翻開的書頁間有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同時，她的嘴唇微微張開，略為外翻像是正吹著氣息，以將書頁間的火焰送至四方。有隻石雕蝸牛位在她的腳邊。牠異於常見的蝸牛品種，有著火焰形狀的頂殼。

在雕像的基座安置著說明石板。男孩藉由內容知道了雕像所臨摹的對象是掌管聯邦文化的最高官員，同時也是中央圖書總館的現任館長。

石板上的資訊還提到女人出生自那被神所眷顧，代代繼承著預言能力的北方古老家族。她的個性果斷剽悍且善於謀略，有著前所未有的優秀預言能力。她藉此不僅將家族威望推至歷史高峰，更曾協助聯邦政權解決了過往一些重大的政治危機。因此，聖女的名聲日漸遠播。隨之，她的能力更被聯邦的權力中樞所看重，其身影開始出沒在政府各重大決策的會議之中，甚至被視為是下屆洲際總理的可能人選之一。

K．梵托在有著黏膩空氣的廣場上望向石雕，想像著聖女要如何將火焰吹送到這疆域涵跨數大洲洋的遼闊聯邦大國。他想起他曾經看過她在螢幕上的談話影像。那是在聯邦政權終於對天譴計畫中那些屠殺事件有了回應，正試圖補救當時早已扭曲變形的社會氛圍時，聖女在訪談中說到她個人對於風之民族的看法。

她說：「我對於有人膽敢操弄謠言，使聯邦政府向來引以為傲的美好價值有了缺陷，不免感到深深地遺憾。因為，人民能永遠地幸福美滿，是我心中向來不變的夢想。我想起曾經有人這樣當面問過我。他問說，世界是否存在永恆的美好。那時候，我選擇了誠實以對。我坦白告訴他，我並不清楚。但，近來我發現這的確是有可能的。」

錄像中的聖女稍作了停頓，才向影片中的訪談人這樣說：「你口中所提到的，那兼具了睿智與聰穎的風之民族，或許就是實現美好的重要關鍵。」

當時，男孩K覺得她所說出口的那些內容無趣極了。他的注意力卻被另外一件事情所吸引。因為，他留意到她的眼神裡深藏著一股巨大恨意。K．梵托依稀知道她所懷著的那種恨意不同於他。那比較像是一個人基於對環境難以撼動或世界處處與己作對，內在想刻意壓抑那些負面情緒，最後還是失去了平衡，才進而衍伸出的絕望。

回想至此，男孩就這樣站在那，站在雕像之下，去想像她內心所挾帶的那種恨，想像身為一個人要如何才能去恨這整個世界。

或許，她恨得其實是自己，男孩心裡想，就像我把不滿賴給了哥哥一樣。

男孩用盡了心思在廣場的周圍晃悠，試圖增加勇氣，其實只是徒勞著逃避，最後終究只能折服於現實，深吸口氣走進了圖書館。

踏進大門，展現在他眼前的是由眾多高聳石柱支撐，匠心構建而起的神聖殿堂。而在那些排滿著整齊書籍的層架之間，到處都飄悠著守護知識的莊重神靈，祂們所經之處都留下了類似針葉林般的乾燥沁涼氣息。

這讓彷彿走在古老針葉林的男孩K．梵托，想起小時候父親跟他們兄弟倆所說過的寓言。在他的記憶之中，那是父親克里希那行為最為反常的一次。同時，也是第一次男孩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厭惡有多麼地強烈。

那天的午後，極為罕見的猛烈雷雨襲擊了樂園城市。響徹整座城市建築鋼構的雷聲伴隨著豪雨，將男孩從安穩香甜的午睡中吵醒。滂沱雨勢所帶來的慵懶氛圍也影響了男孩K，讓他頓失原有的充沛活力，癱軟在棉柔的寢具裡頭，只在雷聲過於巨大時翻身滾動。

同時間，他的哥哥T．梵托正坐在書桌自個兒翻閱那本動物圖鑑。他與癱睡在床上的男孩，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鬥著嘴胡扯。忽然，一聲驟降的巨響干擾了兩人談話。他們於是各自安靜了下來。

這時，父親克里希那的身影伴隨他沉重的腳步聲，來到了他們的房間門口。兄弟倆對看頗有默契地互吐了舌頭，心中想著同樣一件事情：又得正經八百地坐起身來聽訓了。

沒想到，父親竟一反常態地敲了門。他走進房間隨手拉了張椅子，接著一股腦兒地坐了下來。

「你們知道誰是最聰明的動物嗎？」父親克里希那問。

對於這出乎意料的問題，兄弟倆迅速交換了眼神。因為，從他們懂事以來，父親總是不苟言笑，永遠板張臉，發散出使人刻意避開的疏離感。唯有在面對母親時，他才會流露出溫柔的一面。

那年，在孤島上，他支身一人出現在母親的面前。據說在他們交往的期間，父親決口不提任何往事。他說，他的雙親早已不在，自己也居無定所。他長年以來，在聯邦各個區域裡到處漂泊。彷彿他以一人姿態活過了生命中的所有時光。

父親唯一向母親透露的，是他出生自終年下著細雪的北方。那聽起來浪漫絕妙的景色，在他的口中卻顯得極其困擾並且使人厭煩。

基於此，那天父親反常的態度引起兄弟倆極度地好奇。兩人紛紛起身往父親克里希那的身邊靠近。

克里希那看著兩名兒子的熱切行為，露出了相當有自信的笑容。他稍稍調整了坐姿，刻意用了與平日有所不同的低沉音調，開口說起那則來自北方的寓言。

曾經，在北方大地的邊緣，有一座幅員遼闊的針葉森林，裡頭住著一群白色的動物。牠們以森林中特有灌木所結的果實維生。那被作為動物們唯一食物來源的鵝黃色方塊狀果實，提供牠們維生所需的充足營養。

由於灌木每天都會結出正好供應所有動物食用的果實數量，使生活在針葉林中的白色動物們不再耗費時間於覓食之上。於是，牠們將那些多出來的時間，拿來爭論誰是牠們裡頭最為聰明的那位。

其中，白色熊鷹獲得了多半的認同，蟬聯了每一次的競賽，被視為是相當難纏的勁敵。

而熊鷹本身為維持那光榮的聲譽，總是花上大把時間，想試圖變得更加聰明。隨著察覺到自己的進步幅度縮小，熊鷹感到越來越為焦慮。

在牠一籌莫展之時，牠在一趟飛行旅途中，偷聽到天空傳來了神的對話。祂們提到了那鵝黃色方塊的真相。

原來，作為牠們唯一糧食的方塊果實，就是能使食用者變得聰明的聰明果實。

於是，熊鷹開始以牠天生掠奪者的優勢，在每天午後的三點十分，搶收在灌木枝頭結出的所有果實，再將果實帶回牠的秘密儲藏樹洞裡頭。

初始，其他的白色動物以為熊鷹掠奪糧食別有用意。畢竟，牠是最聰明的動物。

直到牠們再也無法忍受飢餓，才看清其真正目的。但，礙於熊鷹有著如此強悍的天生優勢，苦無辦法的白色動物們開始了喬遷他處的想法。

這個時候，有個從未見過的白色蝸牛自告奮勇。牠說，牠有個計劃，懇請其他動物授予牠權力去嘗試。而那些煩惱的動物們迫無他法最後也只好同意。

白色蝸牛花了不少時間來到了熊鷹的居所。牠自稱為神的使者。牠說，牠的專程拜訪是為了提醒。牠告訴熊鷹，果實一天只能食用一顆。反之，只會帶來反效果。

雄鷹聽完相當地開心，聽從了建議，更改了食用方式。果真，在翌日的清晨，熊鷹以一種優於天才的狀態中甦醒過來。牠開始檢討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因而最後感到了羞愧。

白色蝸牛從旁建議牠，趕緊飛往南方別再回頭，剩餘的果實牠會協助牠分還給那些飢餓已久的動物們。

熊鷹內心知道了蝸牛的真正目的。但是，牠仍然選擇展翅南飛，留下了蝸牛與牠過去所奪來的許多果實。

熊鷹離去後，蝸牛不慌不忙地召集了那些陷於煩惱的白色動物。

在前往聚會場所的沿路上，牠用自己特有的毒液毒死所有森林中的灌木。然後，在聚會中，牠告訴牠們熊鷹感到了羞愧憤而離去，卻可恥地帶走了所有的果實。聽完蝸牛的說明後，動物們感到徹底地失望，決心各奔東西。牠們在離去之前，彼此達成了協議：假如哪天遇到了白色熊鷹，無論是誰都要置其於死地。

同時，蝸牛聲稱自己對於計畫最終執行失敗而感到慚愧。牠告訴其他動物，牠想在這座森林居住下來。動物們同意了，甚至溫馨地對蝸牛說，希望未來能有緣相見。

就這樣，獨自留在北方針葉林的蝸牛，用牠小小的食量，好整以暇地花上整天的時間去吃掉一顆鵝黃色的方塊果實。

蝸牛因此成為了世界上最為聰明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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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