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02|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我傻傻的

    寒流過境,大華嚴寺台南分院,時間18:30。
    我的左後背突然痛了起來。一如往常的小疼小痛,我這樣想,繼續手上的動作。
    十分鐘後,不對,我站不直了,雖然調息幫助減緩疼痛,但直覺不是一般的問題,疼痛無法完全解除,還逐漸蔓延到身體其他部位。
    邊調息,把當天負責的穢跡金剛共修維那任務完成,再同師兄姐討論一下後續共修日期。
    21:00,跟師兄姐揮手道別,提醒回家安全,走向車子,我覺得需要跑趟醫院。但大驚小怪的習性響起...「等會一定就不痛,回家溫灸,洗個澡,睡一晚就天下太平,庸人自擾,回家回家!」
    我開著車,痛感稍減,經過成大醫院...「嗯,大驚小怪」。經過奇美醫院...「還是痛」。到了家門巷口,決定右轉彎,往奇美醫院急診室前進。身體告訴我,真的不對勁、不對勁。
    在奇美第三停車場入口前,停下來再猶豫了五分鐘。腦中跳過一堆想法,但痛感不變,這時,22:00。
    「啥,現在停車還拿磁卡...」杵在停車場入口,沒有辨識車牌成功的語音,開車門按了鈕,又碎唸著,鑽回車裡。
    果然疼痛沒有再減緩,腹部反而更明顯不舒服。我拖著腳步,走向急診室出入口。
    「先生,你要幹嘛?」我看著急診室唯一出入口,堅定的、魁梧的院方人員,小心翼翼的想該怎麼回答,才能順利走進去。
    「我...背不舒服!」想了一堆,身體藉著我的嘴巴,講出答案。
    「現場病患很多,要等兩小時喔...」,喔,要午夜零時才能看診,人都來了,也不是看電影,不爽等就找機會再看,我可是從家門巷口轉進,下了多大決心才來。不,我一定要進去,點點頭說「好」。終於順利通過測試,來到下一關,填寫掛號單。
    開始小緊張,克制想扭頭奔逃的衝動,草草寫完資料,量了血壓,被叫名字看診。「我很幸運喔,說兩小時才輪到,這樣應該很快就能解決問題,離開醫院。」鎮定的走向醫師,說了症狀,脱掉外套,把衣服翻起來,準備超音波檢查。
    「當機,先生你衣服先蓋好,要等一下子!」我很幸運,超音波電腦當機,雞皮疙瘩又心裡疙瘩。
    改打止痛針,痛感減緩,又躺回準備照超音波。醫生仔細的在肚子來回,看著影像,說了一句,「你這裡的血管有點曲折」。曲折跟血管原來可以如此連結,中文意境神妙啊⋯
    「什麼,你不是痛這個區域?」醫生說。
    「不是,我是痛左後背。」認真回答。醫生快速翻了一下我腰間肉,來回兩下,沒多說什麼的叫我穿好衣服、外套。
    這時,醫生開始出現微微嘆息聲⋯⋯N遍。見他跟護理師專業術語的交談,像置身異國街頭,偶再間隔著突然的沈默。
    警報響起,情況不對,是癌症?心臟?胃?肝?把身體曾經不舒服的部位想過一遍,「這下何時才能回家睡覺...」我比較在意這個問題。
    護理師拿杯子給我,驗尿。「原來還是腎的問題,驗尿嘛,我每年員工健檢都說有結石,但問題不大,可能結石吧!」跟一開始預期差不多,鬆口氣的去趟廁所,交件完畢。
    「接下來,照X光片、電腦斷層,等一下會叫你。」思索著腎也要照X光片、斷層,跟位子好像對不上來,但邊看著不少人都被交代也要照,「喔,醫院很謹慎,這個人也要,那個人也要」,繼續安慰自己的等下去,「希望待會就能回家了」,我還是只在意這個。
    「希望不會搞到住院!」我聽著急診批價院方人員詢問病患家屬登記何種病房時,突然跳出這句。事情總是照著想要的、不想要的發展,這陣子充分體會「希望」的強大反作用力。
    「先生,請把褲子脱到膝蓋位置」照斷層前,護理師交代我。
    「內褲也要嗎?」我想也沒想,爆出疑問句。
    「不用不用,內褲不用。」護理師急忙回答。頓時覺得自己像怪叔叔。
    一陣折騰後,看著急診室醫生打電話跟科內醫師討論。我又在國外了。
    「先生,你腸子疑似動脈剝離。」我看著醫師熟練在電腦斷層影像圈出一個區域,黑黑白白的,我也恍恍惚惚的。
    「本來以為是腎,但檢查數值正常。」醫生加註。再跟我講了一個病名,「上腸......」,這個專業術語到住院第二天才完全知道怎麼拼。
    「建議住院觀察,風險是有可能腸子壞死,再嚴重是要裝支架。」原來腸子也有支架。瞬間,我已經在演練支架人生了。
    「目前情況穩定,住個幾天,打抗凝血劑,應該就可以。」醫師這時平靜的說。
    「請問醫師,大概幾天?」
    「兩三天吧!」
    「是“吧”喔!」護理師完美的PS。
    離家裡的床更遠了。
    「早知道腎沒問題,就不要來醫院了」,我只想回家睡覺,但希望實現了。真他媽的希望。
    住院批價時,醫師走向我,重複提了風險。謝謝醫師的提醒,我還是不曉得「上腸...」。
    00:07,編號112,姓名OOO,我躺在急診觀察室病床上。
    當天急診室爆滿,因為要等病房,暫時被排在觀察室出入口對面,只要門一開,寒風刺骨。吹風的同時,想著醫生說的可能風險,腦中畫面一幕幕浮現,「幹,我想回家睡覺。希望明天就能...」他媽的希望。
    第一晚,睡睡醒醒。不停的急診病患,忙碌的醫護人員,救護車、腳步聲、吆喝聲、焦急的家屬。以往的電視劇,變成親臨現場,唯一安心的只有護理師的聲音。
    耐心,護理師真不好當,什麼種類的病患、家屬,都得明確回應、馬上處理。分藥、換藥、打點滴、量血壓、解釋病情、安慰、指引,護理師們的日常,聽在耳裡卻是這幾天的依靠。
    「還好提早發現!」自己的病症是罕見疾病,在護理師的口中是幸運。以往探病時的冷肅環境,在這裡卻因為護理師們的細心,常常笑聲連連。
    回到急診室現場。睡了兩小時,時間06:00,護理師來量血壓、打針。看看時間,該跟公司請假,打開Line,請完假,老闆打來問什麼情況?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只說小腸出問題,感謝老闆關心。
    接著,交代女兒幫忙準備物品,老婆也晚點就來。這時,才接受我住院的事實。腦中想著「希望今天就出院」,幹,希望又來了。
    女兒一看到我,開始大哭,說「我把車鑰匙丟進機車車廂了,然後準備保溫瓶要拿給你,出門忘了帶。耳塞掉在路上,找不到。怕你冷,準備厚雙人毯,老半天才塞進袋子裡。」突然有種“我不是病患”的錯覺。
    安撫女兒情緒,讓坐下來,輕鬆問「有找車行來開鎖嗎?以後準備一把備用鑰匙,看放車子哪裡。或是養成習慣,鑰匙先收袋子,再打開車廂...」
    「我上課快遲到,車鑰匙還丟進去,九點車行才來...」又哭了。我哪壺不開提哪壺。
    「放輕鬆、放輕鬆」拍著女兒的背。
    「那你這樣,我們過年怎麼回台北?」女兒突然問。我噗哧一聲,「妳想太遠了啦!這幾天而已,過年還半個月遠。」跟我一樣,杞人憂天,換我安慰自己冷靜。
    女兒去上課後,老婆來了。
    「幸運耶,提早發現。還是在共修,才痛起來,穢跡金剛在提醒你。」果然老婆跟我、我女是不同星球,一開口滿滿正面能量,聊到覺得上腸什麼的是小事,馬上能出院了。喝著老婆煮的南瓜粥,心裡更穩定,接下來就是安心休息。
    時間21:00,本來以為好幾天才能排到的病房,輪到我了,所有包袱上身。進到護理站,做完病情調查,終於不用吹冷風。接下來是我何時順利出關?
    本以為會閒到發慌,突然發現很久沒有這樣...完全一個人在小空間裡發呆。
    八、九點醒來,發呆...
    量血壓、打針,發呆...
    看著窗外人車,發呆...
    老婆中午帶著餐點,看看、聊聊,傍晚離開,發呆...
    看手機,發呆...
    睡前,發呆...
    只要閒下來就想找事做的習慣,在這裡被中斷。發呆是一件好事。
    那不洗澡呢?仔細看著鏡中的油頭垢面,原來還好,心裡頗稱讚自己。老婆指著油頭,「都要回家了,回家再洗。」中年男子當為此,衛生紙吸一吸就好了,就是頭皮癢會影響睡眠而已。
    「上腸繫膜動脈剝離。」我終於完整念出,在回答長官的關心時。相信長官不清楚什麼腸的,還Line新聞輔助說明,為了請四天假的正當理由。
    「腸中風」,想到急診室醫師憂心忡忡的解釋病情。感謝醫師在我不知天高地厚時,一心只想回家睡覺時,還是試圖用「觀察病情、情況穩定、就幾天而已」的說法,讓我鎮定的、甘願的辦理住院。
    溫暖,是我這幾天的感受。鼻子捅了兩次,加挨了八針,兩隻手臂各一個點滴,但開始的緊張卻漸漸淡去,很感謝醫院的大家。感謝家人的支持跟打氣,順便吃吃喝喝了好幾天。
    凌晨,站在病房看向窗外,急診室門口,依舊焦急的家屬、來回穿梭的救護車。不同於門診時間的人來人往,處在人群中,尚有一分同病相鄰的依賴感。可這時進出的每一個人只能是自己最大的支持力量,家人相伴也代替不了自己的病苦。
    習於專注的獨處、善待自己的身心,我唯一覺得慶幸、也一直在練習的方法。
    臨急,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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