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人遺願 6 被拋棄的夢魘

第6章 被拋棄的夢魘

　　金孝希打開家門前停頓一秒，嘆口氣。她的人生從她十三歲那年開始會聽到別人心聲的時候，就沒有任何清靜和驚喜。

　　一開始她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憂鬱、幻聽了，直到金芸甄告訴她那是讀心的異力。她變得更無法逃避，所有的聲音和事實更血淋淋地衝撞到她腦海，好的、壞的、直接或隱晦的…她變得更厭世，更崩潰，多少次她想拿個尖銳物捅爛自己的耳膜，但是那也只是器官的損壞，聽說還是聽的到的…

　　她的命運無從選擇。她面對著門，握緊雙拳。即便一直逃避，但終究也證明了她無法逃避。血緣什麼的，真是令人噁心。

　　很快就可以解脫了吧，再忍忍。李曉恩，我的命運，對不起了…

　　她轉開門，冷冷地看向坐在沙發上的金俊希，「我在這裡很好，你可以回去了。」李曉恩從廚房匆匆走出來，他起身。

　　「做不到。」

　　金孝希直視他，「你怎麼可以像那老人一樣這麼冷血？」

　　金俊希在用心聲和她對話。

　　「姊，對不起，他控制我，所以我…」李曉恩向她解釋。

　　「我先回去了。」金俊希面向李曉恩，她愣。

　　他關門離去。

　　「孝希姊，聽說妳剛已經和予哲哥吃過飯了。我的晚餐剛煮好，想再吃一點嗎？」她笑。「不了，我累了。我先洗澡。」

***

　　那是金家大宅裡沒有盡頭的走廊，兩旁是一扇扇緊閉的房門。還是十一歲的金孝希疲累地跑著，有著已經跑了很久的虛脫感。她一直追著前方模糊的身影，「哥哥…哥…」她呼喊著，兩頰帶著淚。哥哥始終沒有回頭，他只是一直在跑著。他們的距離無法被縮短，她絕望地望著他…等我…

　　她可以感受到後方有個巨獸追逐他們兩人。地板震動，吼聲迴盪在整個陰暗的空間。「哥…金俊希…」她叫著，「哥！等我…」她使勁追趕…

　　金孝希的房間傳來一些嗚咽聲，剛上完廁所的李曉恩躡手躡腳地向前確認。

　　李曉恩貼著房門，裡面是姊類似囈語的叫喊聲。

　　「姊？」她輕拍房門，「姊…妳還好嗎？」

　　金孝希驚醒，冒著冷汗，眼角帶淚。

　　「孝希姊，妳還好吧？」

　　「我沒事…」她虛脫地看向牆上的時鐘顯示凌晨兩點。

　　「好，晚安。有需要什麼再叫我。」她茫然回房。李曉恩覺得疑惑，這可不是第一次了。這幾天晚上孝希姊房裡總是有些聲音，有次半夜電燈開關多次，是在認床嗎？

　　一早，李曉恩睡眼惺忪地塗抹著巧克力醬、把土司放進烤箱，「姊，我的床是不是不好睡？」「對。」金孝希沒有轉頭，在看偵探小說。

　　「還是我跟允皓說？讓他接妳回家？」

　　「不要，不要多管閒事。」

　　李曉恩嘆氣。

***

　　那晚，金孝希和鄭予哲難得一起吃飯。

　　「金老爺看到的預言到底是什麼？」他們比肩走著。

　　「他預知到三個畫面：李曉恩和金允皓一起開心地走在校園、李曉恩和金俊希接吻、披著白紗的李曉恩站在穿西裝的金俊希旁邊。」

　　「為什麼他會預知到這些東西？這麼喜歡投資，不是該預知哪個股票會漲嗎？」他淺笑，她蹙眉，「但是他看到這些東西，很關鍵。」

　　「所以是三角戀嗎？」

　　「她好像對金允皓沒感覺。」

　　「也難怪，金允皓太稚氣了，可能還不知道怎麼談戀愛吧。所以妳要促成這段關係嗎？妳哥怎麼看都不像想談戀愛的樣子啊，光活著就要他的命了。」他看著遠方，「真的不懂你們兩個。看樣子很討厭彼此，卻又一直為對方著想。不過，促成他和李曉恩真的是對的嗎？李曉恩難逃一死，不是嗎？」

　　「我當初是想，那個預言不就是暗示李曉恩和我哥修成正果，這不就代表他已擺脫那老頭子的控制了嗎？」她吸口氣，「究竟會怎樣演變呢？為什麼是李曉恩…」

　　「預言只是一個畫面，也不代表什麼…要破解的話，不是有很多種可能嗎？不代表他們走到一起啊。」他看向一旁櫥窗裡兩人的倒映，「為什麼要跟他賭這個？妳哥，真的有可能…」他猶豫著自己的措辭，即便他的心聲已出現「作繭自縛」的字眼。

　　她凝視他，「可以幫我嗎，幫我想想辦法？」

　　鄭予哲凝視櫥窗裡自己的黑影。他當然會幫她，但是每次幫她也意味著要幫那個行屍走肉的金俊希，就讓人不悅。妳就這麼喜歡利用我嗎…

***

　　「孝希姊，晚上好像睡不大好。」李曉恩靠著牆。

　　「姊很常這樣，很正常。」金允皓喝著珍奶，「最近數學小考考得如何出？我給妳的筆記應該很有幫助吧。」

　　她點點頭，「都有進步。」

　　「是不是該有所回報？例如當我女朋友之類的。」

　　「蝦？」她努力不翻白眼。

　　「反正我整個籃球隊都傳妳是我女朋友啦，我想說可以試試看。」

　　「當然不行啊，我又不喜歡你。」她不情願，「而且你一開始很不情願地說，要不是孝希姊逼你幫我課輔…」

　　「可是我最後還是做啦。」他討價還價。

　　「幼稚…誰快來救我，」她在心中吶喊，孝希姊救我啊啊啊啊…

　　李曉恩懷疑她在心中的呢喃，在這個校園的距離之內，金孝希是不是會聽到呢。

　　穿著黑色長襪的修長白腿踩著皮鞋而來，金孝希的髮絲和百褶裙隨風擺動。猶如神力女超人般，或是前來營救女主角的英雄，李曉恩瞥見高冷的孝希姊手插著西裝外套出現在轉角處。她驚喜，太神了。

　　金允皓朝那邊望去，他詫異如同一個即將大禍臨頭的人。他沒多說什麼就從反方向快跑而去，李曉恩滿意地笑。

　　「姊，妳好帥，謝謝姊。」她快步上前。金孝希睥睨著她，「這種小事不要叫我好不好，自己勇敢說不。耳膜都要被妳震破了。」

　　她投以崇拜的眼神。知道了，但我姊好帥…

　　「誰是妳姊…妳不要這麼不設防。」

　　李曉恩愣，這句話金俊希也和她說過。

　　「姊為什麼討厭金俊希？」

　　「妳可以自己去問他啊，看看他對我做了什麼。」金孝希自信地揚起嘴角，轉身，「說不定等等放學他就會不請自來了。我才是真預言家。」

　　李曉恩瞪大雙眼。她知道姊聽到了，金俊希計畫再來學校堵她。姊可以躲開他，但她完全不知道要從何躲起。

　　放學的鐘聲響起，李曉恩刻意從側門走出。只要不走上次的路線，就可以躲開金俊希了吧。她掃視周遭的人，並沒有可疑的身影。

　　正要鬆口氣，一陣怪風捲起。她擋住四起的風沙，而一片落葉輕輕地從上方飄落，打在她的額頭上。

　　還在發楞的李曉恩面前已經站著金俊希。

　　「不會吧，你是怎麼知道的？」她錯愕，拔腿就跑仍一把被擒住。

　　校園附近的暗巷比李曉恩想像得多。她背緊靠牆壁，避免在和這個人接觸，她很清楚自己意識清晰，手腳皆在自控範圍。

　　一側的金俊希曲身撿起一片落葉，「告訴我李曉恩的位置。」他放開莖部，只見樹葉像是有引力般地向她飛來，又打在她額頭上後墜落。她連閃頭都會被瞄準擊中，他露出一絲微笑。

　　李曉恩意外金俊希難得露出笑容，竟是為了這種事。

　　他又趣味地撿起腳邊的一塊落葉，「去。」她迅速遮住額頭，落葉又再次打中她手背。

　　「你夠囉，很好玩嗎？」

　　「比我想像中好玩。我也是第一次嘗試，竟然成功了，平常都不能對別人這樣玩。」笑容收斂的他繼續撿著樹葉在手上把玩，「叫金孝希回家吧。」

　　「你們那個是什麼破家？難怪她不想回去！」

　　「其實我也很想試試我的能力可以到什麼極限呢。」他一掌心扣住她的額頭。「你幹甚麼？放手！你又想要控制我嗎，你這個惡魔！」她嘗試掰開他的手。

　　他頓，把手放下。

　　「孝希，她還好嗎？」

　　「什麼…」李曉恩愣，防衛地抱著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她意識仍舊清楚，「她很好。」

　　「我假日會來接她，我們需要回南部一趟掃墓。妳再幫我提醒她吧。」

　　「你不會自己跟她說嗎？」

　　「我說過了。」金俊希轉身，「但我覺得妳需要知道，她終究必須回家。」

　　李曉恩凝視他抑鬱的背影，突然感受到一股痛楚。當然，人都是要回家的，沒有人願意一直寄人籬下…她低頭，眼眶泛淚。

　　「妳會幫我勸她吧？」「當然。」她完全出於自由意志地回覆，哽咽。

　　「謝謝妳。」

　　「你…做了什麼讓孝希姊不開心的事嗎？」

　　金俊希沒有回覆，逕自離去。

***

　　與金孝希無效溝通的隔天一早，金俊希開著車來接金孝希。她背著輕便的行李，李曉恩跟在後面，走出大樓大廳。

　　「妳媽，是那個金家那位女士嗎？抽守靈人那天的？」

　　「不是，妳其實也看過她。」她們走到街道上，遠遠看到金俊希靠著車子揮手。一個眼熟的婦人向她們微笑，曉恩大驚：那是徐媽？

　　「對，那是我媽，之前面試妳的人就是她。」孝希說。

　　李曉恩完全沒有意識到，在她進出金家大宅的日子裡她沒看過他們有任何的互動，而她不光鮮亮麗、有著歲月痕跡卻和藹的外表也不會讓曉恩覺得她和美麗自信的金女士是親戚關係。李曉恩猜著，她不是撒旦後裔，那她知道自己的小孩是嗎…

　　「我爸娶了個那老頭不認同的女人。他認為後裔一定要和後裔結婚，才不會流失我們的血統和能力，也有機會能產下下一世的撒旦之子。」

　　李曉恩茫然，「產下下一世的撒旦之子，能幹嘛？」

　　金孝希無所謂地聳肩，「有權利、有光榮吧。他自認是後裔中最正統的追隨者，可能不能成為撒旦之子是他一生的遺憾吧。」

　　「那妳爸呢？」

　　「我爸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得肝癌死了。」

　　李曉恩冰凍在那，「對不起…」

　　金孝希沒表情，「沒甚麼的，人生就是這麼無常。妳懂的。」她上前，徐媽關心她怎麼穿這麼少後，她便坐上後座。徐媽向曉恩點頭，「假日愉快，也謝謝妳照顧我們家孝希。」

　　「不會，」她微笑。金俊希眼神游移一下，點頭致意便上車，駛離。

***

　　那是一個奇怪的夢。李曉恩一個人推開了金家飯廳的華麗大門，裏頭沒有通明的燈光，四處漆黑，但在玻璃窗外皎潔的月光射入下，長長且沒有半副碗筷的餐桌延伸到底的位置靜靜坐著一位男子，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有抑鬱的輪廓。長桌的前端佇立兩個露出不詭笑意的青年，一位是金允皓，他隨意地把雙手插在筆挺的西裝褲口袋，揚著頭盯向我。

　　另一位是長髮飄逸的金孝希，有著略顯病態白的肌膚的她著一身黑色的晚禮服微倚著桌，露出細白的小腿與手臂。好美…即便是這樣壞壞地看著她……

　　「看樣子，有人迷路了。」金允皓露出招牌的雪白牙齒。

　　「妳真的好傻好天真喔！」金孝希挑了眉，淺淺地笑，雙手交疊著。那兩個人深不可測的笑容令她毛骨悚然，還有周遭詭譎的氣氛。她稍稍驚嚇，瞬間覺得胃有點不太舒服。

　　「什麼意思？」她忍住畏懼，「我聽不懂。」

　　「下地獄去陪妳的爸媽吧。」

　　她愣住，「什麼？」「妳被騙了，妳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們安排的。」金允皓笑。「這種爛戲碼，只有妳這種笨蛋才會入戲。」金孝希的每一句話都如刀般鋒利，她慢慢地走向她身後。

　　她覺得自己的頭快爆炸一般，紊亂的腦海中努力拼湊著所有場景的線索。她盯著地毯上幾乎暈眩。為什麼要設計我？他們接近我有什麼目的？

　　「我看連比爾蓋茲的房子都沒這棟那麼大吧！」金允皓發出一聲冷笑。

　　「為什麼？金允皓……」她以盈眶的不堪質問他。

　　「不為什麼。」他賊賊地笑。

　　「你們究竟想怎樣？」「我想……把妳賣給魔鬼！」他突然伸出有著長長指甲的手，露出獠牙朝她撲來。

　　她呆住了，眼睛撐大，下意識一連後退了好幾步。身後的金孝希蠻橫地以極大的力氣抓住她的手臂，她的指甲幾乎鑲嵌進李曉恩的肉，儘管努力掙扎仍舊徒勞無功，「放開我，金允皓！」她極盡哭喊。

　　只見金允皓又露出那雪白的牙齒，他的手臂閃著一絲絲的電光，劈啪劈啪作響。他提起陰險的嘴角漸漸走向她，她停格在眼前的恐懼，和凝住了的淚痕，「不要！」那瞬間她的身體一陣刺痛，強烈的撕裂感讓她暈眩過……

　　阿姨找不到我怎麼辦……他們會報警吧……但那也死無對證……因為金家根本是個空殼……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緩緩地睜開了眼，四周只有扇鐵窗射入微光。她望向空無一物的空間，覺得全身好痠痛，看著自己被黑布綑綁得緊緊的手腕和腳踝，也明白嘴巴被貼上黑色膠布。她的脖子上掛著鐵鍊，鎖鏈連到了角落一個泥人，它皮膚乾癟，眼神凹陷空洞，嘴則安靜地呈現出吶喊的開口。

　　「嗯……」她努力發出一些聲音，手腳也極力地掙扎。她眼眶泛淚，無助地看著門，看著那個沉默且驚悚的泥人……

　　她猝然驚醒，在寂靜的深夜。她驚魂未定地望著天花板，慶幸這是一個夢，雖然臉上仍有一些未乾的淚縱橫著，淌著汗水。他們是不是有什麼是瞞著我…

(下章「讓他們獨處的幻覺」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