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岩井俊二的「文藝」社會底層寫實片《燕尾蝶》：做「雞」也能有夢想嗎？

說到岩井俊二，不僅眉頭一皺，想到國中時期，身邊文青的朋友把他視為神，將《青春電幻物語》《花與愛麗絲》情節台詞倒背如流，在那國中那種風吹就感傷的脆弱青少年時期，這種細緻隱隱作痛的、永遠在大逆光拍攝的清新文青作品成為了青少年覺得最能代表自己的作品們，就連在豆瓣的評論裡也都充斥了對其「裝逼的代名詞」的質疑，而我則是始終沒想過要看過這種暗自神傷的、過於矯揉的作品。

但直到前陣子我突然想翻出《情書》來看看，畢竟上一次看已經是國小了，況且《情書》有很明確的劇情線，印象中是蠻喜歡的，第二次看果然感受完全不同，《情書》能這麼多年依舊是愛情片的經典都是有原因的，劇情結構的巧思、相對實驗性的手持攝影（為了紀實感）、剪輯的巧妙、選角的成功、台詞的節制（不過份煽情、不矯情、不多於）、傳奇攝影師的功力，都造就了這部電影的成功，雖說是講愛情的電影，但其實裡面的男主角從沒出現過，也沒有人在裡面談情說愛（談的都是配角），也沒有毫無節制的哭喊、也對日本人那種壓抑的糾結的情緒拿捏的很好（太多圍繞在配角的情感上又無關緊要），這讓我重新拾起了看岩井俊二電影的興趣，不像上次看《重慶森林》還是什麼一樣，五分鐘我就受不了那種矯揉的台詞和鏡頭。

我想起來《燕尾蝶》，我很久以前就有印象它是圍繞著在一個虛構時代（但應該確實是有這麼一個時代）中國非法移民在日本做性工作者的劇情展開，沒想到不看則已，一看一鳴驚人，岩井俊二的御用攝影師悠田升的攝影與岩井俊二的美學與敘事能力把一個暗黑污垢甚至醜陋悲哀的社會底層的生活建構成一個如夢似幻的泡泡美夢，一戳即破，但減輕其故事本身的沈重悲傷的成分，反倒增加了更多黑色幽默的部分：欺負固力果的猥瑣客人被一圈打出窗外，還被貨車壓扁；在車內的槍戰血噴四處，頭都斷了，女記者看傻眼.....沒有噁心難受的感覺，很明顯感受到導演在處理「悲傷」的事情的時候都用很輕快幽默的節奏，正所謂「越重的事情更應該用輕的方式處理」，感受到主角的無奈並不會減少，其苦中作樂的態度更讓人產生共情。

雖然電影中「銀都」是虛構的，但是依照歷史來說，中國1980-1990正值移民熱潮，人民能跑的都跑了，遍佈在歐洲、澳洲、日韓、東南亞做黑工、性工作者、工廠等等地方依親和朋友（之前的文章有提到和歐洲的中國移民聊天過，早起都在工廠做工，一去就是二三十年沒回中國，應是許多黑戶），期望能在國外討生存、創造好的生活給自己與下一代，拼命的賺錢能夠在當地開上一個10 dollar shop、雜貨店、超市，便是「成功的』移民者的想像了，也有許多電影描述那個時期中國移民底層生活的影視作品。

『銀都」並不完全基於想像，有魔幻的部分比較像是在發現造假幣如此簡單、大量的生產甚至開了店。

有趣的是，男主角飛鴻得到大筆的財富之後，做的第一件事竟是為從事性工作者的固力果做一間livehouse，極力捧她成為明星， 即便固力果很喜歡唱歌，但是每次提到「夢想」「歌手」固力果就會不斷推辭「不可能的」，性工作者出身的固力果怎可能夢想自己成為明星，但是飛鴻卻一再鼓勵直到固力果真的成為了巨星，飛鴻也覺得自己「任務達成了」，收了錢便要走人，不想打擾固力果即將享受的上層生活。

但事情當然沒有這麼美好，固力果被發現曾是性工作者，又因為假幣的磁帶被追殺，小蝶為了贖回livehouse製造了不可計量的假幣，卻終究沒能贖回來，最後飛鴻陰錯陽差被警察逮捕被打死了，那不可計量的假幣便完全沒有了意義，他們一行人將數十萬的日幣燒成灰，最終底層人的命輕而易舉被斬斷，夢想也隨之會灰飛煙滅，所有人都回到了起點，所有的「努力』好像都徒勞。

『燕尾蝶」在電影中的元素貫徹了全片，固力果胸上刺青到小蝶最後也刺了一隻在胸上，燕尾蝶在電影中象徵應該是「希望』『美好」「自由』，即便生活如此糟糕，仍然有成蝶的夢想，燕尾蝶在小蝶的記憶裡是在廁所裡抓的蝴蝶，而母親在門外接客，這樣反差的記憶，加深了小蝶的悲傷的命運的刻畫，對自由、美好生活的渴望求而不得、遙遠不可及的感覺，似乎象徵了所有人的悲傷命運，那種普通正常的生活如此簡單卻如此困難。

其中另一主角小蝶，作為性工作者的小孩，從小在妓院長大， 沒有名字，差點又再被賣去賣淫，運氣好被固力果救下，當作妹妹放在身邊，和飛鴻一行有血有淚的底層人的「家族』一起賺錢，這些人除了固力果是性工作者，其他人主要的工作是撿破爛以及職業殺手，『只要賺錢的事情都做』甚至是後來小蝶認識的一群無父無母或者家庭失責的小孩混混也是靠坑蒙拐騙賺錢。

這讓我想起來很多年前我熱愛的一部美劇『無恥之徒」（原版其實是英劇）裡面刻畫著底層家庭維生的日常：酒鬼父親一直狂生小孩，藥癮母親總是消失，大姐是唯一一個靠譜的「大人」，卻得代替父母成為弟弟妹妹的家長、大姐，二哥聰明從小學會幫人代寫、代考賺錢，到後面發展成偷車，弟弟妹妹不遑多讓，也總是在犯罪或犯罪邊緣。

這種真實的人生刻畫都讓我十分喜愛，資本的社會從一開始就是資本家與既得利益者的遊戲，若不幸出生在貧窮家庭的人自得想辦法靠自己謀生，社會殘酷現實，在這些角色裡沒有人有時間矯情抱怨，只能為了生存馬不停蹄地賺錢，甚至知道今日我才領悟過來那些角色代表的人物，其實正是因為看清自己的家世、看清社會的現實本質，不可能靠父母，不可能靠別人，正是了解到只能「靠自己」才能賺到錢，才一直遊走在法律邊緣，那是賺錢更快更「聰明」的方式，若是只是靠時薪，他們恐怕一輩子都要被人踩在腳底，從非道德的角度上來說，他們恐怕比那些批評他們「犯法、骯髒、污穢』的任何平凡或是優渥出生的人更勇敢和更有責任感。有多少人敢正面直視自己人生的慘淡並為之改變？

説回燕尾蝶，這部電影當然最值得吐槽的便是『中國移民者」的中文卻是這麼的破爛，畢竟終究是日本演員，這部分脫節比較大。

此外，最美的部分就是固力果、飛鴻、小蝶和那個一群朋友集結起來的「家族」在困苦的環境中互相幫助，互視為家人，以及其魔幻的美學，當然這也是最不現實的部分，實際上的中國或者華人移民者在國外都是出了名的愛陷害「自己人』，基本上能聽到的被詐騙、被人口販賣、被坑蒙拐騙的華人也都是被華人陷害的。在那個餓得連人都吃的窮苦年代，若是賣器官、人口販賣賺錢，那便是一筆買賣，沒有什麼情義可言，為了錢什麼都能做的出來，從盲井、盲山、盲道系列便可知，貧窮是可以侵蝕人性的。

華人的這種互相陷害的並不團結文化不知從何起，使得這樣的背景的移民電影終究是一個『童話」，正因為是童話，正因為其美好與不現實，也讓它更美好了。

再次印證了我說的那句話：平凡已經是很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