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頂的一襲白衣不是別人,正是追蹤月蘭花香味而來的江月白。
論修爲,他尚不如唐悔遠矣,但論輕功,唐悔只有被他遠遠甩在後面的份,以他原本的腳程,昨日便可堵在唐悔之前,然而現實卻是,他直到剛剛,纔來到這點蒼山中。
在告別寒蘊水後,他才發現,這月蘭花的香味……真的淡的驚人,往往需要走一段路再仔細聞上一會,方能確定方位,更難弄的是,昨日小瓶的尋香法忽而多尋到了一股香味,兩種香氣有着細微的不同,卻又從截然不同的方向逐漸相合,他費了好大勁才分辨出其中細小的差別,翻弄許久後,終於是確認方向找到唐悔,雖是姍姍來遲,到底,應該還不算太晚。
他本欲吸引邱裕一行的注意力,豈不料就他越上山頂,綻放靈力的幾秒內,唐悔便決絕的爆發了最後的攻勢,而他,也在唐悔倒下之時,被墨名乾淨利落的注意到。
似乎,自己又將一切搞得一塌糊塗了。
江月白緊盯點蒼山中的墨名,他雖在高處,佔了居高臨下的地利,心中卻是知曉,這位能夠將唐悔玩弄於劍尖的神道劍傳人,絕對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若當年劍閣真參與了對神劍山莊的栽贓,爲了保住邱裕,獨孤凌雲或許真會派出神門十三劍那等人物,這位就算不是,也比唐悔要強大許多。
更比他強大太多。
江月白深吸一口氣,取下腰間酒葫蘆,豪飲一口入腹,若非面部有黑巾圍着遮掩面容,他還需伸手擋住遠方視線,這一口酒應當還要豪邁許多。
落在山中墨名的眼中,這便是有恃無恐,瀟灑不羈的表現。
墨名是驕傲的,在這份驕傲被唐悔折斷些許之後,他更加註重於維護這份驕傲。
某種程度上說,這就是他劍心的一部分。
於是他沒有搶先出手,等候着這位不知何時出現的不速之客先動手。
他相信,對方既然敢來,就沒有做好逃跑的準備。
而他在這裏,對方便越不過去,先前的疏忽與大意,現在他可不會再犯!
邱裕領着衆人快速離去,此刻的他已經現出真形,隊列中的僞裝也都被唐悔撕破,若是本尊暴露着,憑當年神劍山莊那幫子人的行事風格,他必被其搏命格殺,先前唐悔的舉動,就是最直觀的表現,爲此,前代神皇爲他安排的,專門護衛他的替身已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可沒有第二個替身。
邱裕的逃脫速度極快,此地距離裕州已是極近,他們全力運轉功力,很快便可到達,入了永和郡,一切便都塵埃落定,至於墨名,根本不需要他們瞎操心。
天下能殺死劍閣十三先生的,絕對不多。
於是片刻之後,這點蒼山上,除了重傷難起的唐悔,便僅有兩人遙遙相望。
墨名朗聲道:“朋友,既要飲酒,可分生死?”
江月白恍若未聞,不置答覆,只是周身汗毛都已倒豎。
二人相隔至少百米,而那些無形劍意,卻已經遙遙鎖定了他的位置,比之先前被唐悔襲擊之時的劍意壓迫還要強大太多。
但這並無法讓他心生怯意,一口溫酒入喉,他只覺通體舒暢,朗聲道:“閣下是劍閣的哪一位?”
墨名微微一愣,似是完全沒有想到此人竟不認識自己,還是回應道:“神門十三劍末席。”
江月白微微點頭,面上依舊嚴肅,心中卻險
些笑出聲來。
原來是此人,那他這一口酒,喝的也不算虧。
江月白氣沉丹田,一股熱意自丹田氣海爆發,頃刻遊遍四肢百骸,周身靈力波動並無任何變化,但落在墨名眼中,他整個人的氣質都已經完全變化。
甚至……能讓他感受到一絲危險。
江月白眼中似已有火焰燃起。
面對墨名,他絕不敢有半分留手,但也不覺得,自己會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先前與唐悔交戰時,他喫了被偷襲的虧,一身修爲無法自如施展,便被鐵劍鎮壓,但現在,單論環境條件,是完全公平的。
江月白深吸一口氣,一身血肉彷彿沸騰,仔細看去,隱藏袖中的皮肉筋骨皆散發着金紅交融的光澤,一股熱意自天靈噴出,似要直衝雲霄。
墨名給了他先出手的機會,他豈能白白浪費?
隨着他腳尖一動,整個人已自山頂砸落,腳下流雲依舊飄渺,周身氣勢卻盡是霸道無雙,如那天神下凡,勢不可擋。
武神訣。
這是他內功的主修功法,亦是他深藏的祕密之一,相比之下,流雲手與雲遊步,都是錦上添花的武技。
修武神訣者,肉身猶如一座熔爐,無時無刻不在沸騰爆裂,只需要一個星火,就能將其中力量完全爆發,如那野火燎原,全然突破修行境界的桎梏。
而他飲下的那一口酒,便是澆在燎原野火上的桐油。
武神訣的三重境界中,最初級的無漏境,他已完全臻至金身無漏的巔峯境界,就算沒有靈力傍身,此刻他的身體亦可如銅皮鐵骨,刀劍難傷。
當然,在靈力的絕對壓制之下,這種肉身上的優勢很快便會被抹平,但,這就是他與墨名相戰的資本。
武神訣在天下並非什麼祕密,有一天下聞名的大修行者,修行的就是這武神訣,但能夠以一口烈酒盡衝體內百竅的,只有他江月白。
換句話說,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強大,趁着酒興,心也愈發寬大。
就算面對神門十三劍,他亦絲毫不懼!
……
在江月白躍出的那一瞬間,無數道劍影在半空之中顯現,隨着墨名劍鋒一指,便朝半空呼嘯而去。
明明是一個人施展的劍光劍影,倒似一整座劍陣圍殺入內的敵人一般,江月白身在半空,周身無論哪個方位,都被其盡數封鎖,不留任何空隙。
唐悔掙扎着抬起頭,心中的震撼已是難以言語。
他此時一身氣機潰散,全靠被墨名打入體內的一口劍氣吊命,但他很清楚,墨名這麼做,並非是對他有所好意,只是想要他好好看看,這個姍姍來遲的救兵如何被劍閣的神道劍斬殺。
他本奇怪,本是孤身一人的他哪裏會有救兵,此時一眼看去,心緒已全然亂作一團。
哪怕蒙了面,他也不可能認不出這個少年人。
在先前,他還對其動了殺心,險些將其當場擊殺,真算起來,他們算是有仇,他爲何會來幫他?又或者,只是他自作多情?
無論如何,他都不覺得江月白有任何機會,以至於眼神中帶了些許悲憫。
天下修行者中,神門十三劍這個總稱,絕對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爲其中最年輕最耀眼的十三先生,墨名曾斬殺數名仙道人物,幾乎可稱靈道之內無敵,而江月白的實力,至少在他先前的交戰中,絕對達不到與墨名抗衡
的地步。
更何況,先前墨名對付他時,還在遊刃有餘的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現在,他已沒有那個耐心。
然而漫天劍光之中,江月白似御風而行,直視那萬千劍影爲無物。
只見他手掌翻動,雙掌之間似有漩渦凝集,周身天地大勢,彷彿皆被其以雙手籠入。
江月白忽而大笑出聲,手掌朝前輕描淡寫一拍。
已掠至他身前的數十道劍影,在其掌間漩渦之中被悉數攪碎,明明鋒銳的足以貫穿一切,在江月白雙手之中,卻似脆似玻璃,鋒芒依舊是鋒芒,破碎的卻是無比徹底。
而他周身的靈力波動,赫然只在靈明境中!
唐悔震驚之餘,江月白攻勢依舊不停。
他的雙手似流雲翻飛,掌風朝四面八方轟出。
每一道掌風,都與迎上的劍影正面相撞,雖在瞬息間潰散無形,卻已將那些劍影的方向擾動些許。
不過片刻,只見江月白雙手在身側橫攬一圈,似要將這片天地環抱懷中,那數百道被擾動的劍影便被其雙手自如牽引,籠於身前禁錮,再難展露原本的鋒銳。隨着他雙掌猛地一合,這足以貫穿滅殺靈玄境強者的無數劍影,竟被其雙手直接在胸前生生摁碎,全無反抗之力。
無論劍影如何肆虐,都無法越過江月白這一雙手,而在這過程中,他與墨名的距離,已拉近至不過十餘米。
墨名緊握黑劍,眼中鬥志燃燒,面色卻是極爲凝重,喝道:“武陽君是你什麼人!”
武陽君武君昊,中聖域最頂尖的修行者之一,身爲聖王城神甲衛的大統領,總攬聖王城內外兩城防衛,無論神皇身前身後,他都是聖王城中最受信任的大人物,而他最爲傳奇的事蹟,便是他的崛起之路。
他的出身微末,便是籍貫都不可考,但當他覓得一樁機緣,便就此扶搖直上青天,成爲天地間的頂尖存在。
真要說起來,他只是遇到了一名老人,並拜師學藝了幾個月,還沒學完,老人便飄然離去。
那名老人姓武,名玄通。
十七聖人名中,有此一名,爲“武聖”。
聖人傳承,從來可遇而不可求,相比於神座收徒,它的吸引力要更加強大。
聖人的道途,不同於修行界登仙封神的傳統道途,那是不知多少人都無法明悟的無上之境!
這樁機緣,萬年來,僅有他一人有幸得到,自他登臨神階,有資格自封神座之時,本有“武陽君”美名的他欣然以“崇武”命名。
對此恩師,他永世都難以忘懷,只嘆無法再見其一面。
他修行的功法,正是武神訣。
但他雖有收徒,真正得到武神訣傳承的人,卻是沒有一個。
墨名曾經就是險些得到這份機緣的人,此刻見武神訣竟在眼前人手中呈現,哪裏能不驚訝?
江月白的面色卻沒有絲毫改變。
他的身形落在墨名身前,腳下層雲盡亂,隱有凌厲氣勁浮現。
暴不暴露武神訣,此時對他而言已無關緊要。
若要全力交戰,哪能有所保留?
“接我一掌試試!”
江月白大笑間,雙掌橫拍而落,似一方天地傾軋,掌中漩渦浮動,引得周遭靈力大亂,竟現天搖山傾之相。
這一戰,是他真正毫無保留的一戰,無論勝敗,只求個酣暢淋漓,無悔無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