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處合成愁, 離人心上秋”
這些時念著的是遠方朋友的忌日。朋友的離去,在我的認知世界裡,是從一個夢開始的。雖然噩耗傳來時,已是一星期之後了。我一直把那個夢裏的道別當作是他正式转身踏上遠途的起點,與世人宣布的離世時間並無分秒之差,假如時間只是幻象,生死無非大夢一場。
朋友是在凌晨睡夢中猝然離去的,如此突然,還來不及跟任何人道別,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事前他的醫生,妻子,只道他的情形已有了起色,定會慢慢好轉,也是如此這般安慰眾人的。唯有我,因為那個夢,心裏沉沉的,無法盡信其言,又無法不信。
這樣忐忑的一星期後,突然一天親友急電,說他已在三天前的凌晨去世。具體情況,只有他身旁的妻子知道,可電話裡的她,泣不成聲,語不成句,竟無從得知了。聽說因事情太過突然,後來為他做了一場大法事,情節經過,遠在世界一隅的我就一概不知了。不過該知道的,在夢裏我都已經知道了。
朋友去後不久,有一回我夢見在船上,對面站著一人,酷似他的模樣,只比他略胖些,戴著副眼鏡,我怔怔的看著他出神,天下竟有長相如此相似之人?莫非... 遲疑良久,我才鼓足勇氣,上前問道,“你是...?” 他似乎讀懂了我的疑惑,答道,“對不起,我是...” 話音未落,便擦肩而過,走下船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裡,消失在我的夢裡。不知此一夢,夢到的是第幾世的重逢,但縱使重逢,應該也不認識了吧。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夢境裡。
朋友走後的世界,星月黯淡,花草香殘。我常念及他身前的種種,惟有獨自長嘆。那些他曾悉心呵護的名花不知是否豔麗依然,泳池裡的水是否依舊清如明鏡,落在電線桿上善歌的小鳥如今又在為誰歌唱,通往教堂的路,是否依舊開滿藍花楹,美若天堂,遠處湛藍的大海邊,一叢叢搖曳在風裡的蘆花是否依稀記得他的身影,還有那遙遠的故鄉,寄居親友家的貓咪是否仍趴在雪窗旁守望著主人的歸來⋯⋯
朋友離去,倏忽已逾一年,我常想,當初如果在夢裡,無論如何都挽留住他,結果又會怎樣呢?看著他逐漸消褪的身影,卻呆站在原地,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然而夢裏的所思所想都不由自己掌控,我們只能感知,卻無法改變,時間只是單行線,過去了就無法回頭再來。
而人生呢?此生為一期,此生里的每一個相逢,都僅此一次,所謂一期一會。最後一次見到朋友,還是在遙遠的大疫情之前,匆匆一別後,就再無來日方長。一期一會,不如說是一期一別。伴君千日,終有一別。若不是要離别,相聚不會如此珍貴,若不是要離別,過往不會成為永恆。相聚時短,思念日長。望簾外,寒鴉數點,秋月圓又缺,落葉聚還散。一期一會後,是漫漫無期的別離以及沒有在等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