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七七【17】回到第一現場

  回到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入冬以來，最凍一日。纜車終點站旁，一處幽暗山邊。

  四十九個小鬼圍住張子牙。

  「我發了招魂符，算是一個定位點，只有鬼魂才可看到的發光體，你們朝着定位點飛去，就是暗黑娜娜的車廂。」

  「你剛才放出的紙飛機，就是招魂符？」托A。

  張子牙點頭：「我怕會驚動到其他人，始終你們『魂』數太多，一不小心就會引發大騷動。我輸送給你們的精氣，只足夠飛行來回！不要周圍走！……當車程去到三份一時，你們就出發！」

  「你不跟我們一起去？」托A。

  「四十九人份量的精氣可不少，我不是核電廠，能量不是取之不盡！你們早去早回！」

  四十九個幽靈浩浩盪盪騰空飛翔，不一會就來到纜車車廂不遠處，此時他們見到已有幾隻小鬼伏在窗旁。

  托A心想：「果然只是個定位點，它同時引來了其他鬼魂。」

  他們已經非常接近纜車車廂……

  「傻B？」

  托A遲疑……

  傻B回頭。

  「托A？」

  他就是那個被托A下藥後昏迷，最後失救的男孩，也是托A的唯一朋友。

  托A即時煞停。

  應該害怕？

  應該內疚？

  還是應該悲哀？

  一時間，他不知所措……

  傻B呆了片刻，過來一手拉住托A。

  「快！快過來！是娜娜！」

  托A不知如何應對。

  來到車廂外，傻B擠進小鬼群中，攀着窗邊雀躍的左顧右昐，那分天真幼稚，一點也不像一個十四歲……已經死去的年輕人。

  「托A！怎麼樣？過來喇！」

  「傻B……對不起！」

  傻B回過頭：「還說這些！傻瓜！」

  傻B未免過於輕鬆，這不是應該有的反應，起碼托A這樣認為。不恨之入骨，也應狠狠揍他一身，又或者，起碼也要罵他一個狗血淋頭。托A無法理解……

  傻B過來再捉住托A的手：「傻瓜！你不是也死了嗎？……即是說，我無論在家中，墮入你的圈套；還是成功登上遊艇，參加聚會。最終也難逃一死。對吧！」

  傻B真是單純到一個極致。

  面對傻B的一臉熱情，托A不知應該選擇繼續自責，還是選擇放過自己……

  海面上刮起大風，傻B抓住托A，兩人吹得在高空翻滾，只有扣得更緊，才可穩住身體，不被吹走……

  悔不當初，亦已當初。

  猛風沒有停下的跡象，兩人被吹得愈來愈遠。托A看着傻B緊緊抓住自己的雙手，不離不棄。他明白，傻B倚賴他，曾經視他為最好朋友，現在仍是……

  托A選擇了……既然重遇，眼前一刻，應該珍惜……

  兩人左推右撞的擠進人群，默契的相望而笑，探頭探腦的窺看暗黑娜娜。

  娜娜架好設備，開始直播拍攝。

  不久，發現監控屏幕上顯現不尋常鬼影。她雖然怕，但還是鼓起勇氣湊近細看。那些小鬼的面容，她都似曾相識；細想片刻，她記起從聚會抽獎資料上見過，他們都是參加船河聚會的粉絲。娜娜不禁全身發涼……

  她想了很多很多。

  伴唱音樂響起，是她以暗黑娜娜名稱出道時，在視頻首播的第一隻兒歌。

  「香蕉變出香蕉船，船上面有一排歡笑臉。」

  她自然反應的跟隨音樂起唱，機械性的擠出笑容，不由自主的手舞足蹈……

  「多可愛，多康健，齊齊共唱歌謠聽不厭。」

  隨着歌聲，圍在車廂外的那班小鬼左搖右擺，陶醉其中。

  「歌聲笑聲滿世上，快樂雲裡現……」

  兩行淚水湧出，她終止了歌聲，開始飲泣……

  小鬼們感到不對勁……

  提點她打扮造型，指導她表演風格，事業愈來愈順利，粉絲愈來愈多。嚐到甜頭後，就一直不由自主的繼續走下去……強烈指示她不可親身參與聚會……都是「大師」命令，是他設下的局……

  她悔不當初……淚流披面。

  小鬼們開始不安……

  她脫下一直隱藏在髮後，那隻象徵帶來運勢的黑玉刀形髮夾，秀髮徐徐撒下。她把暗黑娜娜特色的衣裝續一脫掉，露出徹白肌膚。最後，連身上僅餘的內衣褲也脫個精光。

  她要擺脫跟暗黑娜娜相關的一切……

  一班好色小鬼又要驚又要看，瞪圓眼睛貼近玻璃窺探，幾近要穿過玻璃，走入車廂。

  她哭得死去活來，痛苦痙攣，全身不由自主的抽搐。淚水把濃妝溶化，在白晳肌膚上，沖刷出幾道深黑淚痕；就連兩顆大眼珠，也染成一片漆黑……

  所有小鬼都嚇得驚呼四散。

  托A抓緊其中幾個，嚷着叫他們回程，一班小鬼魂飛魄散的折返。

  「這麼快就回來？」張子牙。

  「娜娜好像不太對勁！」托A慌慌張張：「她好像見到我們！」

  「莫非她有陰陽眼？」

  「她好像是透過監控螢幕見到！」

  「是甚麼牌子，甚麼型號的攝錄機？」

  「重點不在這裡！」托A緊張起來。

  所有小鬼仍然驚魂未定，托A一手拉着張子牙，要帶他去看個究竟；他竟然就把張子牙的靈拉了出來……

  托A不顧一切往前飛。

  張子牙驚怪托A怎可以做到，他明明不懂任何魔法，竟然可以把他的靈一下子抽出……

  來到纜車車廂不遠，見到暗黑娜娜已捲曲躺在地板上，靈魂已脫離身軀，站在車頂上。

  「發生了甚麼事？你們殺了她？」

  「我們甚麼也沒做！跟照你的指示一直留在車廂外，眼看手勿動。」

  「娜娜！」托A大聲叫喊。

  娜娜回頭嫣然一笑。

  狂風大作，靈魂一下子給捲走，暗黑娜娜就此消失在黑暗之中……

  風吹得更猛，車廂照明全滅，像一個個熄滅了的燈籠，在空中劇烈搖晃。原本緩緩前進的纜車，全數停在纜索上……

  「我們回去！」

  張子牙無奈。

  「娜娜的淚水，充滿委屈的氣味！……我感受到……」

  托A依依不捨跟隨離去。

  「法醫報告提到，死因是『乾性溺水』，我終於明白所指意思。」

  忍不住開口的竟是小崔。

  外來意識入侵，招魂法陣即時被打破，所有人的意識同時退回肉體之中。

  張子牙狠瞪小崔。

  這次到棉花糖偷笑。

  「『乾性溺水』即是甚麼意思？」

  沈初二望望小崔，他仍低頭內疚中；只好代答：「可以解釋為：暗黑娜娜是給自己淚水浸死！」

  註1：香蕉船。作詞：鄭國江，作曲：顧家煇。香港80年代首個電視直播兒童節目主題曲。

  註2：乾性溺水。溺水者喉嚨持續痙攣，雖然水沒進入肺部，但呼吸道緊縮無法換氣，造成呼吸窘迫、窒息。這種情況就是乾性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