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祖師修持法 (14) 石頭希遷

1

石頭希遷出生在廣東端州 (肇慶)，孩提的他、常常把鄉人要祭祀的牛救出，甚而偷偷搗毀神祀，鄉村的長老也拿他沒辦法；等到年紀稍稍長大，十二歲的希遷毫不猶豫南下廣東新州 (新會)、依止在那裏的六祖惠能，為什麼不是往東北方向、韶州 (韶關) 的曹溪呢？因為那時，六祖已經步入晚年，他在曹溪生起了「吾欲歸新州」的感慨，決意回到兒時的故鄉 — 新州，跟著他的，只有親近的徒弟幾人。

六祖一見到希遷，很喜歡他，再三撫摸他的頭頂、說：「你將紹隆我的真法！」不久，希遷就跟著六祖出家了。

希遷問六祖：「和尚百年以後，不知道、我應該依止什麼人才好呢？」

六祖答：「尋思去！」

自此、一直到六祖過世，希遷每天都認真地「尋思」自己意識的根源，幾乎到了忘我的地步。

一天，首座問他：「師父已經過世了，而你每天卻都失魂落魄似地、是在做什麼呢？」

希遷回答：「我秉持師父的遺訓，一直在『尋思』啊！」

首座說：「師父說話一向直截簡約，是你想多了。你有個師兄、行思和尚、現在住在江西吉州，你的因緣應該在那裏。」

希遷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尋思去」、是要我去找尋行思和尚！

在禮拜辭別六祖的真身後，希遷就整包出發，前往吉州青原山的淨居寺。

2

到了淨居寺，青原行思問：「你從哪裡來？」

希遷答：「從新州來。」

問：「從新州帶來什麼？」

答：「帶來即便沒有到過新州、也不曾失去的東西。」

問：「既然如此，那還需要去新州做什麼？」

答：「如果沒有到過新州，又怎麼會知道、不曾失去呢？」

問：「既然已經知道了，又來我這裡做什麼呢？」

答：「特地來覲見和尚。」

問：「你還識得我嗎？」

答：「識、又怎麼能夠識得呢？」

青原高興地說：「戴角的牛羊雖多，一隻麒麟就足夠了。」

3

一天，青原要希遷送一封信、給在南嶽衡山的懷讓禪師，臨行前，青原交代、說：「你把這封信送給南嶽和尚後、趕快回來這裏，我有個鈯鈍的斧頭要給你。」

希遷到了南嶽，看到懷讓，信也不呈，劈頭就問：「不羨慕眾多的賢聖、也不看重自己的性靈，這樣的人、如何？」

南嶽反問他：「你問的境界太高深了，怎麼不往下方的境界問呢？」

希遷答：「我寧可永劫沉淪三界的苦海，也不願做一個、為了求得自己的解脫、而出離三界的聖人。」

南嶽聽了，也不理他，掉頭離開了。

希遷回到淨居寺，青原問：「信送到了嗎？」

希遷答：「信還沒有呈給南嶽和尚，我就回來了。前幾天，蒙和尚應許、說要給我一個鈯鈍的斧頭，還請賜給徒弟。」

這時，盤腿坐著的青原、便垂下一隻腳。

希遷於是禮拜、頂禮接受青原的嗣法。

4

唐玄宗天寶初年，希遷禪師前往湖南的南嶽衡山，在南台寺附近的一塊大石頭上、蓋起草屋、住了下來，也正因為如此，時人稱他「石頭和尚」。

南嶽懷讓、也在衡山距離南台寺約一公里的般若寺住持，同時在衡山的禪僧，還有南嶽堅固、北宗普寂的弟子南嶽明瓚等人。

一天，馬祖座下的弟子鄧隱峰禪師、前來向馬祖辭行。

馬祖問他：「你要去哪裏？」

隱峰答：「我想要前往南嶽的石頭和尚那裏。」

馬祖告誡他說：「小心哪！石頭路滑。」

隱峰語帶自信地說：「和尚不用擔心，我有竿木隨身，到時，臨機應變、逢場作戲一番便是。」

隱峰於是出發，到了石頭的住處，繞著他的禪床走了一圈。

石頭看了，仰頭說：「蒼天！蒼天！」

隱峰不知如何應對，只好回到江西、向馬祖求教。

馬祖說：「你再去石頭那裏一次，等到他開口，你就『噓噓』兩聲。」

隱峰於是再去衡山，到了石頭處，一樣、繞禪床一圈。

但沒想到，這次，石頭卻搶先「噓噓」兩聲，對此，隱峰啞口無言，只好又回到馬祖那裏。

馬祖笑著說：「早跟你說了，『石頭路滑』！」

在這則公案中，「蒼天」指的是沒有絲毫痕跡的「虛空」，代表佛性。

但是，一旦說出「蒼天」這個詞，就有痕跡了，所以，馬祖要隱峰用「噓噓」兩聲、來抹去石頭口中「蒼天」的痕跡。

但石頭卻比隱峰更快一步，因為，當隱峰生起想要「噓噓」兩聲的念頭時，就已經有痕跡了，所以石頭搶先「噓噓」兩聲、來抹去他生起念頭的痕跡。

這個「噓」，與後來的臨濟「喝」、德山「棒」之作用相同，蓋向內參究的一念、好比穿透萬事萬物、瀰滿宇宙虛空的X 光射線，透頂透底、打成一片，纖芥不滯、毫芒不存，逈脫根塵、絕超物表，此亦即是「一印印定，直指人心，教外別行，單傳心印」的禪宗骨髓；而馬祖、石頭運用了如此活潑的手段、來顯示禪宗「不立語言文字」的宗旨。

5

《周易參同契》、是東漢魏伯陽的著作，借用《易經》的卦象來闡釋道家「取坎填離」的道理。

所謂「取坎填離」，是抽出「坎」卦居中的陽爻，又抽出「離」卦居中的陰爻，再將兩者互換，把陽爻置於原「離」卦居中處、陰爻置於原「坎」卦居中處，這樣，後天的「離」，還原為先天的「亁」，後天的「坎」，回歸為先天的「坤」，返後天為先天。

再將《易經》八卦中「離」、「坎」二卦拿開、置於中央，剩餘的六卦，依順時針方向旋轉，則構成類似月相的循環圖。

石頭希遷援用《周易參同契》的格式、來闡釋「萬法雖有『事』、『理』之殊、但同歸於佛性」的義理。

以下，簡述其中重要的段落：

「靈源明皎潔，枝派暗流注；執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

「靈源」指的是「明中暗」除去了「暗」以後的「純明」，代表本源全真、絕對的「物」；

「枝派」指的是「暗中明」除去了「明」以後的「純暗」，代表自然無病、絕對的「心」。

回互交錯的「明中暗」、代表由「無明」領覽的「執事」；

駁雜不純的「暗中明」、代表由「白淨種子」生起的「契理」。

「無明」、「白淨種子」的意涵，後面會解釋。

「當明中有暗， 勿以暗相遇；當暗中有明，勿以明相覩。 明暗各相對，比如前後步。」

「當明中有暗」，此句的「明」、代表相對的「物」，其中的「暗」、代表「無明」(第八阿賴耶識)；

「當暗中有明」，此句的「暗」、代表相對的「心」，其中的「明」、代表「白淨種子」(第九菴摩羅識)。

全段的意思是：

「在相對的『物』中、有『無明』，但切莫用第八阿賴耶識的『無明』來領覽『物』，蓋若如此，『物』就變成相對的了，而應回到、除去了『無明』、本源全真、絕對的『物』，也就是，皎潔的『靈源』；

在相對的『心』中、有『白淨種子』，但切莫用第九菴摩羅識的『白淨種子』來生起『心』，蓋若如此，『心』就變成相對的了，而應回到、除去了『白淨種子』、自然無病、絕對的『心』，也就是，流注的『枝派』。

相對的『物』、和相對的『心』互為表裏，共同構造出整個相對的宇宙。」

「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

文末，石頭希遷勉勵修禪的「參玄人」不要虛度光陰。這就精要地勾勒了禪宗的修持方法是「參玄」。

相較融會了道家思想的《肇論》，文曰：「默耀韜光，虛心玄鑒，閉智塞聰、而獨覺冥冥」，可以發現，禪宗和道家的修持方法雖有類似，但實不相同。

在《周易參同契》，「無」的精神貫通「有」的器用，稱為「幽潛淪匿」，人世的消息絕亡了，回歸無為自然的冥寂；而在《石頭參同契》，「執事」的「有」、和「契理」的「無」都被參究的一念穿透，亦唯有如此，方能「事存函蓋合，理應箭鋒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