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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織就》附錄卷六_第28章

🍊:這一章,有浪漫甜蜜的紅頭鳳燭,也有心酸淚目的手書訣別,to be or not to be?情深是否真得緣淺?這是個問題。

虯髯客終於露面現身,對無痕與玉石帶來極大威脅;伏龍城裡,無忌和冷叔也被逼入絕境,敵人遠比想像中強大,局勢於我方諸多不利,若真要兩全,甚至,已經不能任由無痕再繼續待在玉石身邊⋯⋯

劇裡不到一集的劇情,我竟寫了三、四章還沒寫完;越往後,故事的情節段落越需要重新梳理和補綴,我決定按我覺得好的方向走。


《鴛鴦織就》附錄:《鴛鴦織就欲雙飛》卷六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新仇積疊,舊恨翻騰;家園遠,愁緒無奈邊生。
星夜相擁,柔情畫卷添凄色,繾綣故事藏不安。



「什麼?你再說一次?」

朱炳金手裡拿著一錠金子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敲著。他的聲音聽來沒有多大起伏,卻帶著股森涼味,聽得白師爺渾身狂冒冷汗。

「回⋯⋯回大人,沒⋯⋯沒抓到梁玉石。」

「沒抓到?沒抓到你還敢回來?整個勇字營是吃屎的嗎?看來你們這夥廢物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金子敲擊桌面的聲響,越來越大聲,間隔越敲越急促。

「不是啊,大人⋯⋯這⋯⋯這我們聽了線報帶著您的手諭趕到唐河牧場去查,可整晚搜遍了牧場裡每一寸地皮,就是沒搜到梁玉石的行蹤啊⋯⋯」

白師爺忍不住為自己叫屈。

「那石無痕呢?我不是讓你們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朱炳金手裡的金子用力往桌上一敲,勁道大得整箱金子都蹦跳了一下。

「石無痕⋯⋯石無痕他⋯⋯他跑了⋯⋯」

「廢物!你就是個廢物!我怎麼會養你這麼個廢物來當師爺?你說你有什麼能耐?」

白師爺看準朱炳金手裡金子朝他扔過來的方向,連忙低頭閃過,而後,趕緊把滾下地的金子給拾回來,再恭敬的送回朱炳金桌上,陪笑討好說:

「不是,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是那個石無痕實在太狡猾了,他居然跟我玩了招金蟬脫殼,我⋯⋯」

「廢物!你說你什麼事都幹不了,就是找藉口、找理由利索!人都跑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就問你現在人呢?跑哪去了?」

朱炳金伸手往桌面重重一拍,如果不是桌上那一箱金子實在太重,他差點伸手一揮又要把整桌子物件給揮落在地。

白師爺苦著臉,小心翼翼的說:

「牧場裡的人口徑一致,全說他趁夜往南走,一定是回傲龍堡去了,可是我一路追回來盤問守在傲龍堡出入口盯著的人,他們卻說石無痕根本沒回傲龍堡,也沒有發現疑似梁玉石的人出現。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人跑哪裡去了⋯⋯」

「他們費這麼大工夫調虎離山,顯然就是障眼法,絕不是往南走。」朱炳金食指在桌上敲著,「哼,我就不信他們能跑到天邊去!翻遍整個北方我也要把梁玉石給抓回來!」

朱炳金陰狠的啐了一口,而後把白師爺給叫到跟前來,低聲交代。只見白師爺邊聽邊點頭,唯唯諾諾,隨後立即退出廳門,按朱炳金所交代的去進行。


—·—

乘著馬車,幻兒帶著小翠前往觀音廟求神。

接連幾天無忌都待在浩然樓裡坐鎮,和冷叔一起研擬對策,兩人忙到茶飯不思,幾乎連歇息的時間也沒有。少了無痕,堡裡的事務就像是缺了一條手臂,無忌凡事都只能親自應付。幻兒一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傲龍堡是一份多麼龐大的家業,而無忌和無痕兩兄弟又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整個家共同扛起來。光是最近這幾天朱炳金會轄北方各州縣官衙派人到傲龍堡各地商號店鋪通查是否私藏欽犯一事,就擾得生意一落千丈,士氣大受打擊。

自從幻兒嫁入傲龍堡,第一次遇上如此艱難的局面,無忌日日神經緊繃,不只堡內防護的護衛巡防增加了一倍,對於出入門戶也更加小心。幻兒在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裡,她這一天天的更是內心煩憂又不敢輕易表露,身為當家主母只能萬事穩重,至少絕不能讓堡裡的上上下下都跟著惶惶不安起來。

可是她實在擔心至今仍離家在外的無介。今日她好不容易說服無忌讓她出門,她沒有告訴無忌此行想去悄悄探望無介,不想無忌在如此心煩之際,又生怒氣。

摘下那就連待在車裡也被無忌要求必須時刻戴著的面紗,幻兒難受得嘆了一口氣。無痕和玉石始終沒有新消息傳來,距今堡裡最後一次收到無痕的信息是他傳訊說他們到了唐河牧場。原本無忌交代各地商號店鋪務必每日傳訊回堡,可是冷叔所領的正氣樓兄弟卻發現朱炳金的人曾經暗中攔劫信鴿,如果不是堡裡要事一向以暗碼傳遞,事態恐怕會非常麻煩。如今各地消息斷斷續續,局勢也分外不明朗。

自從朱炳金帶人強搜傲龍堡那天起,每天都有官兵守在門口搜查,就連方才,她們馬車才出堡門,朱炳金安排的官兵就立刻上來盤查,非得確認馬車裡只有幻兒和小翠二人才肯放行。

豈料,馬車到了威遠鑣局卻撲了個空。於是幻兒命駕車的護衛直接趕往觀音廟,她另外約了人,有一件事幻兒怎麼也得先確認過才能心安。

好不容易到了觀音廟,幻兒一下車就看見她想見的人。

「秦姑娘、秦姑娘,請留步!」

正讓小影挽著走出寺門的秋雨,看著幻兒滿臉帶笑的躍下馬車疾步往她走來,行動步伐之迅速,連她身邊的丫鬟小翠都跟不上,只能拎著披風苦著臉小跑步追在身後。

秋雨曲膝斂容為禮,說:

「秋雨見過大夫人。」

「秦姑娘,快別多禮。」幻兒連忙伸手扶起秋雨,而後左右一顧,悄聲的問:「秦姑娘,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看著幻兒臉上的笑容,秋雨知道該來的總會來,於是她轉頭對小影說:

「小影,你先過去,請馬伕等上一等,說我待會兒就過來。」

待小影行了個禮繼續往門外走去後,幻兒向秋雨釋然一笑,而後也轉頭交代小翠:

「小翠,你先替我把香油錢拿給師太,我同秦姑娘說說話,去去就來。」

兩人同往石佛方向的小徑走去,秋雨原本欠身禮讓幻兒先行,但幻兒卻自顧自勾了秋雨的手,硬是要並肩同行,全然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也完全沒有低瞧秋雨的意思。秋雨心中雖然又是感到一絲驚訝,但她很謹慎的半點沒有顯露出來。

難道說,石家大堡主夫人特地找她說話,並不是要指責她狐媚敗德,並不是要來要求她不許再糾纏無介?

「秦姑娘,你別害怕,我今兒個找你呢,並不是想頂著傲龍堡大堡主夫人的頭銜來指責你什麼,因為我知道,不管流言怎麼傳,都是我們家無介自己去招惹你的。」幻兒邊走邊說。

今日香客不多,通往石佛的小徑更是杳無人跡、無旁雜干擾,幻兒也就不再刻意壓低聲量說話。然而,秋雨卻並不因此而放鬆心裡的緊張,她依然謹慎的問:

「那大夫人您今天找秋雨是⋯⋯」

「我是想問問你,你這幾日見過無介嗎?」

「我⋯⋯」

面對幻兒的詢問,秋雨尚在斟酌該如何回答,幻而已經自顧自接著往下說:

「無介離家好一陣子了,也不跟家裡連絡,什麼消息都沒有,前幾日才聽說他跑去威遠鑣局做工。我今日本想偷偷去鑣局探他,誰知撲了個空,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剛巧你我今日相約,就想藉機問你幾句。秦姑娘,我們家無介真是為了你,到鑣局去做工了嗎?」

秋雨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點了頭。

一個富家公子,為了一個雅妓不惜辛苦去作工,這個事實,秋雨相信以幻兒身為無介家人的身分,必然難以忍受。

豈料幻兒神情雖急卻未怒,只是再次追問:

「那我去鑣局怎麼沒瞧見他?」

「三少爺前日對我說,因為得到一位前輩提拔,昨日他就隨鑣隊出鑣,雖說只是隨車打雜的趟子手,但是每日薪餉加倍。他是為了⋯⋯為了多掙一點錢,也為了想得個表現的機會⋯⋯」

秋雨絮絮將無介的想法對幻兒說出。

「原來是跟著走鑣出門了⋯⋯難怪,我還想著現在家裡鬧了這麼大動靜,他倒是能真的放著不管呢⋯⋯」幻兒聽著喃喃自語一番才又問秋雨:「秦姑娘,無介想當鑣師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

秋雨咬著唇遲疑了一會兒,或許是因為幻兒的態度裡真的對無介沒有半絲責怪,也或許是因為她可以從幻兒的眼神中看出,幻兒對無介是真的關心,所以她最後還是決定對幻兒說出內心真實的感受:

「大夫人,秋雨看得出三少爺對於鑣局這份工作的熱愛,在找到這份工之前,他忍受了很多辛苦,說實話,秋雨寧願他真的能在鑣局裡有好的發展,也不願再看他為了求份活計,四處求人,再受人白眼。」

「看來,無介為了你,真是改變不少了呢。」

幻兒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秋雨看,但秋雨卻望向石佛,露出些許迷茫的表情,說:

「這些日子,三少爺受的苦,秋雨都看在眼裡,幾次藉口出門,悄悄躲開馬伕的監視去鑣局外看他,總是剛好撞見他給人呼來喝去的模樣,說不心疼,是騙人的。可是,這還不是秋雨覺得最心痛的時候。每一回他領了錢,就會想盡辦法偷偷來看我,不只把錢交給我,更開心幸福的說著他又努力掙了多少多少錢,明明扛貨扛得腰痠背痛,犯錯遭到前輩指責,但他從不在我面前喊苦,只是不斷說著未來的打算。每次聽到三少爺這麼說,秋雨就算心中有淚,也不敢流出來。只能笑,只能為他擦汗,能得三少爺垂青已是秋雨的福氣,我又怎麼能惹他擔心、害他分心呢?」

黃鸝出谷的聲韻,輕聲說得哀怨宛囀,秋雨不自知,幻兒倒是聽得分明。

「其實無介這麼做也是為了能早日還秦姑娘你自由之身啊!他一個毛躁小子,何嘗這般把別人放在心上過?」幻兒面帶微笑說。

幻兒沒想到秋雨對無介也是情深意重,雖然秋雨身處在複雜環境裡,習慣了察言觀色、討好陪笑,但此刻她這番對無介的關懷卻是看得出也聽得出半分不假。

「秋雨當然也渴望自由,可是,秋雨並不希望這份自由是犧牲三少爺的尊嚴換來的。他是堂堂傲龍堡的三堡主,如若不是為了我,他本可以不用過這樣辛苦的生活。」

秋雨的脖頸低垂,頗為不捨的低嘆一口氣。

幻兒斟酌了一下狀況,還是決定單刀直入的問:

「秦姑娘,無介對他大哥說要娶你為妻,這件事你的意思呢?你是怎麼看我家老三?」

不管怎麼樣,她得先明白確認這件事不是無介一個人一頭熱、不是他單方面一廂情願。

幻兒所問令秋雨微紅了臉,儘管她已是無介的人,卻未曾真的奢想過有一日能踏入石家門,她低頭吶吶的說:

「秋雨是不幸淪落風塵的女子,萬萬不敢妄想能成為三少爺的妻子。倘若三少爺真的執意娶我,就算不見責於家中兄長,也要因秋雨的身分四處遭人指指點點,秋雨不願三少爺為我而這般受苦。如果這樣,秋雨寧可就此放手,不敢擔誤三少爺,未來⋯⋯未來必定會有更匹配三少爺的女子出現,愛他、照顧他、給他幸福,那秋雨也無憾了⋯⋯」

「真的無憾嗎?」

「我⋯⋯」

秋雨的話讓幻兒一句追問給打斷,她愣著不知如何回答,眼眶微溼,泫然欲泣,卻又強忍住情緒,矜持著不敢潰堤。

「如若為了秋雨,三少爺還得吃上更多苦,甚至和家裡發生矛盾,那秋雨就算能夠一輩子陪伴在三少爺身旁,心裡也是過意不去的。」

仰頭望佛,秋雨眨了眨眼,掃去水霧迷蒙,絳唇漾出一朵淒然笑花。沉默片刻,她才再度開口,對幻兒說:

「秋雨人在勾欄,看多了風月佳話最後熬不住現實反成了笑話,三少爺待我好,我相信他是真心誠意的,他是我落入風塵後,這世上唯一真心無私待我好的人,能蒙他眷顧,我內心滿懷感激。可是,三少爺真的明白他一旦娶了我,所要面對的會是什麼樣的難關嗎?秋雨不敢耽擱三少爺的一生,也不希望有一天在三少爺眼中⋯⋯看見他懊悔曾經做過這樣的決定。」

幻兒細細聽完秋雨的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一直知道你知情達理,想不到你已思慮得如此周全。我承認無介的性情確實容易衝動,而你們倆又是在萬花樓相遇,你若擔心他會像其他男人一樣只是在乎你的美色,那也無可厚非,令我與無介的大哥所擔憂的,也正是這一點,不想他事情沒考慮清楚,就一頭栽進了問題裡。你說像他這樣就這麼跟哥哥們鬧翻,執意要到鑣局去做工,難道其中不也有想與兩個哥哥互別苗頭的意味在嗎?」

見秋雨點頭表示同意,幻兒反倒靠近她身側,親膩的拉起她的手來,和善笑說:

「可現在呢,我覺得我們似乎都太早給無介下定論了。你說,就算你非放手不可,那也要無介捨得放才成啊,你方才那一番話,要是讓無介給聽見,他不傷心死了才怪呢!」

今日幻兒和秋雨的一番談話,已讓幻兒徹底對秋雨改觀。如此看來,秋雨既是個明白人,也是打從心底在為無介關懷著想。幻兒不禁要想,也許無介之所以會那般執著,正是因為愛對了人呢。

秋雨聽了咬咬唇,不敢回話,只怕自己一旦壓抑不住心情,淚水就要恣意泛流。

「既然兩個人相愛,就不要再輕易說什麼放手、不再愛了之類的話。我倒以為,現在比較麻煩的還是你那個眾所矚目的生日宴。你怎麼打算?你可曾想過,要是無介沒能把錢給籌齊的話,你們怎麼辦?」

秋雨依舊沒有答話,只是搖頭。畢竟,她要如何對幻兒說出她已經準備好要是無介最後仍未能湊齊賽牡丹同意的數目,為保能忠於無介的清白,她寧願一死。

「要不,我先把賽老板找來,先用我的私房錢給你們墊上?」

幻兒的提議,讓秋雨驚訝得抬起頭來,說:

「大夫人⋯⋯這⋯⋯這怎麼成呢?」

「怎麼不成?無介攢錢的功力,怕是還不及我這個大嫂的十分之一呢。只是,你的伎籍問題,咱們不能放著不管。並不是說我們傲龍堡在乎門戶之見,而是這件事真的關係到無介的未來。這樣吧,你們先安心等著,我再想想辦法。至於家裡呢,你們也別著急,好歹有我這個大嫂在,不管怎麼說,我都會幫著你們的。」

幻兒笑著打包票,儘管她壓根也還沒想過該怎麼說服無忌,但她知道這件事她已經不能坐視不管了。

「秋雨在此先代三少爺謝過大夫人⋯⋯」

秋雨盈盈一禮,但幻兒很快伸手將她扶起,還打趣著說:

「欸,怎麼還喚我大夫人呢?先喊聲嫂嫂來聽聽看吧。」

「⋯⋯秋⋯⋯秋雨不敢⋯⋯」

「好了好了,我也不逼你,反正總有一天,你終是得跟無介那個臭小子一樣,乖乖喊我聲大嫂的。」

「大夫人,秋雨聽說官兵最近正四處找傲龍堡麻煩,不知⋯⋯不知那位梁姑娘可還安好?」

近日,官兵搜索欽犯的行動鬧得滿城紛亂,秋雨心裡也不免有所擔憂。當初玉石曾經潛入萬花樓,儘管欽犯身分加身,仍然仗義答應她為她尋找妹妹。後來無介也說,如若不是玉石指點,他也不會隻身跑到揚州去找冬雪,雖然最後結果不盡人意,但這份恩情,秋雨是牢牢記在心底的。

想起這件事,幻兒歡騰的情緒一下子黯淡下來,她只能嘆著氣說:

「我也希望她一切安好。對了,這件事也是我本來想找無介的原因之一。倘若無介回來,你讓他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一動不如一靜,要是他還沒想清楚回家,那就好好在外頭待著吧,注意自己的安全,省得家裡人擔心。」

「秋雨明白了。我定會轉告三少爺。」

秋雨才頷首答應,就見小影急步奔來。

「小姐,你也耽擱得太久了,馬伕說時辰晚了,再不回去他就要挨賽媽媽罵了⋯⋯」

「好了,我這就回!」秋雨輕喝小影一聲,讓她不得無禮,而後對幻兒福了福身說:

「大夫人,那秋雨先告退。」

「再會,有好消息,我會讓你知道。」

「多謝夫人。」

秋雨在小影攙扶下緩緩沿著小徑返回大門口,望著秋雨的背影,幻兒深思了好一會兒,最後心中暗暗盤算了一個主意。


—·—

「冷叔,這樣下去不行,一個勁兒挨打,不是咱們傲龍堡的作風。」

風雲樓裡,無忌與冷叔正在為朱炳金的事商討。

「可是大少爺,以目前的情勢來說,對我們相當不利。牧場、礦場、碼頭⋯⋯朱炳金可說是能搜查、能騷擾的地方全不放過。他手上那些權狀文書必是偽造,但咱們此刻卻沒法直接與他正面對質,要是官府暗中與他同流合汙,咱們就算提證也要遭他們曲直黑白。屆時,真要百口莫辯了⋯⋯」

無忌手裡握了拳,幾張飛鴿回傳的紙訊在手心裡揉成了團,他心裡明白冷叔所說的現實,好不容易與四王爺的人取得連繫,消息依舊不樂觀。

近日來,太師一黨報復動作頻頻,朝野眼看又要有一番動盪,先前官糧遭私賣一事上訴未果,案情又讓朱炳金以強盜竊糧剿匪歸案終結,局勢幡然改變,四王爺不得不暫且偃旗息鼓,以防災勢擴大,動搖根基,相對的也不可能及時給予傲龍堡援助。

無忌知道,此時此刻,他們只能自求多福,唯有盡量伏低姿態,咬牙忍耐,才能等待反噬敵人的機會來臨。

與冷叔琢磨過朱炳金這一回針對傲龍堡的主要動機與目的,無忌認為很可能是因為打從朱炳金上任後就未曾自傲龍堡撈到任何油水,而朱炳金與無痕多次交手又屢屢吃癟,換言之,此番搜查欽犯的大動作,一來企圖報復,二來則殺雞儆猴。

原本,大宋的節度使多為虛銜,派遣觀察亦不論地方官府、州軍監司更不盡然會聽從一人之言擺布。可是,朱炳金偏偏就是太師的一隻狗,打狗萬萬是不能不看主人面,更不用說一堆等著從中獲利的人,左右急著討好這隻狗,也就落下了傲龍堡如今孤立無援的下場。

無忌寒著聲,皺著眉問冷叔:

「冷叔,牧場王總管那裡可還有新消息傳來?藏匿玉石的狀況如何?」

冷叔搖了搖頭,回答:

「傍晚收到一封,上頭沒寫什麼,只說官兵仍在牧場外監視,應該還沒放棄搜查。」

「我就不懂朱炳金的動作怎麼能那麼快?無痕和玉石才避到牧場不到半天,他連夜就派兵追到牧場去搜查!難道咱們自己家裡出了內鬼?」

拳頭一敲,桌面上發出好大聲響。冷叔嘆了一口氣,說: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只是說,如果真是那樣,我們不可能到現在還平安無事。在我看來,朱炳金是即使卯足了勁也還摸不到可以給傲龍堡定罪的錯處,否則他的調度不會毫無章法,猶如亂石擊鳥。我擔心的,反而是二少爺⋯⋯」

無忌冷臉一凝,問:

「你的意思是他盯上了無痕?」

冷叔點點頭,繼續往下說:

「那一天朱炳金帶人來堡裡搜查,還特意問起二少爺,言談之間非但像是已經查明玉石女兒身的秘密,更想咬定二堡主與玉石之間必有關聯。我們平心而論,自然清楚與其追蹤形象模糊的玉石,倒不如鎖定二少爺,來個守株待兔更容易收效。」

「你說得有道理,看來無痕與玉石得分開來藏,他們倆一起行動反而容易曝露玉石行跡。如果無痕讓他們扣上勾結欽犯的屎帽子,咱們就更加牽扯不清了。這樣,你派個人去牧場傳我口訊,要無痕立即回堡,如果牧場還安全,就要玉石在牧場裡乖乖待著,一有異狀,立刻秘密送到萊州去。」

無忌細細盤算,嚴肅下令。

「大少爺,你的意思是⋯⋯」

冷叔神情裡有著一絲詫異,無忌點點頭,說:

「萊州那裡的礦咱們始終未採,知道的人也不多,雖然是荒郊僻嶺可能得委屈玉石,但至少躲到風頭過去再說。對了,這事務必謹慎,只能讓王總管一人知曉,最好連無痕都給瞞住。」

前思後想,在玉石的事情上,無痕確實失了他一貫以來的冷靜判斷。

「想要瞞住二少爺,怕是不太容易,倘若他知道我們要把玉石藏在地穴裡⋯⋯」

冷叔神情頗為遲疑,二十年前石家家變,他們就曾為躲避追殺在萊州地穴裡躲藏整整一年,那一年裡吃的苦,除了無介無瑕因為年紀太小不知事,沒有人願意去回想。暗不見天日的地穴裡,雖然隔絕了外界的音訊,但被禁錮的陰影幾乎在每個人心上都留下了痕跡。而如今,要把玉石一個女孩家送到那裡去⋯⋯

無忌心意已定,不容辯駁的說:

「這件事由不得他,他身為二堡主,就應該要知道自己的責任。至於這個朱炳金,我想我們得重頭來過。」

「重頭來過?怎麼說?」

「這個姓朱的為官多年,在太師手下算是官運亨通,即使朝中幾番動盪,他也往往是輕貶高升,可見得他相當擅長於官務。我們都清楚,任何人要能為太師長期所用,各種骯髒事不可能少做,可是,你看他的記錄,一路乾乾淨淨,這不是反而啟人疑竇嗎?」

「確實如此,從玉石謄給無痕的相關筆記來看,朱炳金長年來粉飾太平的功力,不容小覷。就好比這次虧空官倉,他非但無過無責,反倒還因剿匪有功被嘉獎一筆呢。」

「就算是埋得再深的礦苗也有露頭的一日,只要懂得探礦的方法,一定找得到礦脈的蹤跡。我說重頭來過,意思是過去我們光在地面上找,自然找不到這奸官的把柄。這回,我們從他出身開始查,就算他掐斷了自己的過去,我們也要一點一點把蛛絲馬跡給挖出來。」

無忌與冷叔商談了足足一夜,總算研擬了一步步的對策。潛龍勿用,藏鋒守拙,他們唯有伺機而動,以待飛龍在天那日。


—·—

趕著馬車逃了幾日,無痕與玉石迂迴前行,速度不算飛快,但往北的方向是不會錯的。除了沿途在一座小鎮裡安過一次補給,無痕與玉石盡量野宿。

白日裡,兩人輪流駕車,好讓另一人可在車廂裡小憩歇息。夜幕低垂時,一找到歇腳處後就燃起火堆,保持警戒,防範各種危險靠近。野地裡的夜晚,即使是冬夜也不算安全,更不用說那些餓了一整個冬季的動物,若是成群結隊而來,後果不堪設想。

越往北,景色越荒涼,寒夜風沙,有時即使待在火邊烤火,也驅不走身上的寒意。

天色剛晚,無痕與玉石停下馬車,各披一件毛皮大氅活動,但玉石握著火石起火的手仍然凍得發抖。待無痕取水回來,他自顧自接過她手裡的火石,使勁敲打出火花,點燃了營火。架上鐵鍋,熬了點肉湯,配上乾糧也不至於那麼難以下嚥。

湯鍋滾開,玉石拿著一塊岩鹽磨了些鹽屑入鍋,無痕則取下鐵鍋以木板蓋上,準備妥當。在等待的時間裡,兩人就一起坐著,望著熊熊火光,在星空下享受靜宓的時光。

感覺夜風又起,無痕掀起大氅將玉石攬入懷裡,再將彼此仔細包覆。最讓無痕安心的,莫過於這幾天下來,玉石非但不曾抗拒他的靠近,也不再提起要與他分開的話語,甚至連她夜裡的夢魘都不再犯擾。

前路雖然迷茫,但後路追兵不再,對無痕來說,這些日子說不定是他一生以來過得最輕鬆的時候。把玉石的手攏在他的手裡,擱在大氅內柔柔搓按,偶爾湊到嘴邊呵口熱氣,順便再輕吻一記,無痕心中就是有一抹滿足的甜味泛著,泛得他心暖。

不趕路的時候,他們總是聊天說話,說著幼年時的快樂趣事,說著年少以來的種種夢想,心裡詫異著彼此對未來的想像有那麼多共同點,不去提起家仇,不去提起朱炳金的惡毒,他們能夠彼此歡笑,能夠相擁取暖,能夠一起在北地的夜寒星空下,緊緊的依賴彼此,彷彿這就是他們成真的心願。

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夫婿,他們將會攜手終生,永遠在一起。

偎在無痕懷裡,玉石不再發抖,雙手也不再冰寒。偷來的時光,竊取來的幸福,雖然不知道能擁有多有久,但在此時此刻她想牢牢握著。把無痕的手握在手中,貼在心上,玉石對著天地許願,請求上蒼為無痕守護,請求神靈再多庇佑他們一段時間,別讓幸福那麼快消失。

乾燥的樹枝在熱火裡劈啪作響,一碗熱湯下肚,兩個人都感到滿足。在傲龍堡裡,他們吃食之豐盛美味遠遠勝過此刻,但此刻心上的滿足,卻是過往難以比擬。

天氣真的冷,風刮在臉上,總是覺得寒。他們搓熱了手,撫在對方臉頰上,輕搓發凍的耳朵,微微的刺痛分外讓人感受到對方的存在。晶亮的眼眸裡,被彼此的臉容填滿;火光下閃閃的笑意,訴說著心上狂跳的悸動;慢慢依近的鼻尖,在輕觸的一刻,感受到對方已不想掩藏的顫抖。

他們交換了一個吻,唇貼著唇,柔柔的觸碰。發熱的氣息,像是意猶未盡的又交換了一吻。玉石害羞想退開,但無痕不讓,堅持交換過一個又一個深吻,吻到玉石失了氣力,只能全身倚在他身上。

厚暖的大氅成了暖被窩,被窩裡,無痕的手無處不在,每一個吻都像快要變了質,讓玉石難以招架。

就這樣在一起了吧!就在這乾乾淨淨的天地裡,成為彼此的一部分吧!

突然,拉車的馬嘶鳴了幾聲,像是覺察到什麼動靜。

聽到聲響,無痕頃刻撐地而起,對玉石說:

「去拿劍,待在火邊等我回來!」

隨後他就抄起一根火把往馬車後飛竄過去查看異狀。

玉石則火速到車廂裡取來兩人的劍,她先往馬邊檢查,確認沒有狀況,然後才提著劍追在無痕身後。

無痕幾個蹤躍,高舉火把探照,依然只能瞧見一記黑影往深林方向隱去,顧及自己距離馬車太遠,才決定停下腳步不追。

「無痕,看見是什麼了嗎?是狼嗎?」隨後追過來的玉石問。

無痕凝著面容,搖搖頭說:

「那傢伙動作太快了,只看見個黑影往林子裡去了。」向玉石指了個方向,無痕板起臉,沉下聲責備:「我不是讓你待在火邊等我嗎?」

「我拿劍給你。萬一真的遇上危險,兩個人好有個照應啊!」

玉石彷彿本應如此似的,理所當然的說,在她心裡早已沒有比護衛無痕安危更重要的事。接過劍,無痕不回話,他只是堅定的摟著玉石的肩,護著她往回走,回到火堆邊。

看著無痕放下火把,收拾兩人的厚氅,玉石凝著眉問:

「無痕,你覺得我們真的甩掉追兵了嗎?剛才的⋯⋯會不會是⋯⋯?」來捉他們的人?

玉石的疑問也是無痕心頭的懷疑,那個黑影,如果不是野獸,那麼,那個人的武功絕對不低,光是輕功就顯腳力驚人,否則他幾乎已是第一時間追趕上去,卻還是望其項背。然而,不願玉石擔心,無痕還是傾向安撫:

「我們先冷靜,別自亂手腳。這塊草原雖然沒有遮障,但好處是如果周遭有異,我們也能輕易察覺。這樣吧,今晚咱們待在馬車裡,天一亮就走。」

玉石聞言,感受到無痕刻意掩藏疑慮的故作輕鬆,她選擇不說破,不反駁,只是幫著收拾火邊的殘羮鍋碗。和了沙,揩了油,再以清水一沖,玉石拿著洗乾淨的器具就先回馬車裡去。

無痕在火堆裡添了更多柴火,加大火勢,又在馬車周圍仔細巡視過一遍,直到確認沒有異狀,才跟著爬上車廂。

「玉石,你先躺下歇著吧,今晚我來守夜,有事我會叫你。」

無痕在簾邊坐下,背靠車板,劍就放在腿側,觸手可及之處。

見無痕繃著臉,玉石沒有聽話在厚毯鋪成的臥榻上躺下,而是取來厚氅先替無痕披上,然後執意窩躺在無痕身邊,身上同樣披蓋著厚氅。

雖然沒有睡意,但玉石知道,即使此刻再擔心,她仍會想辦法讓自己睡著唯有她先歇息,睡飽了,明日才能接手替無痕駕車前行,兩人輪替,無痕也才能安心小睡片刻。

玉石兩手交握將無痕握拳放在膝上的手抓來,擱在心口搓暖。張開他的手指,指間交錯,而後大膽將兩人的手抱在頰邊,印上輕吻。牢牢握著無痕的手,玉石清楚感受到這隻手傳來的溫暖與力量。

修長的手指,握著劍時,劍走遊龍,劍招靈活,翻雲覆雨;彈起琴來,琴韻流水,輕揉慢捻,弦聲動人。想起方才他們躺在火邊,無痕的手曾經擱在何處,曾經輕撫過哪些地方,玉石就掩不住內心嬌羞,每一處感官彷彿都活絡了起來,深刻記住當時的感覺。

如果方才他們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呢?那些讓人迷醉的感覺,會徹底把她淹沒嗎?成為無痕真正的妻子又會是什麼感覺呢?

闔眼入睡前,玉石好希望方才擾亂動靜的黑影只是一匹冬夜裡孤寂的狼,只是一隻欣羨他們成雙溫存忍不住靠近的獸,而不是要緝捕逃犯,等著栽贓構陷傲龍堡的敵人。

無痕的手,就那般任玉石抓握著。他的眼,盯視著車外的火堆,耳朵聆聽著車廂外除了風聲以外的動靜,他心上有所不安,可是他仍然要自己保持冷靜。

剛開始,他確實在對自己生悶氣,也差點把怒氣牽連到玉石身上,但是,隨著玉石執意的陪伴,那緊握的手心裡,彷彿無聲許諾著無論他如何相鬧,她都會陪在他身邊,不會走開,他總算稍微安定下來。

在這輛車廂裡,有他最重要、最值得保護的珍寶,他不能有半分鬆懈。雖然他沒能看清那黑影的模樣,但他知道,那不是狼。對方的目的為何,敵我難辨,令無痕不解的是,如果對方確實是來抓他們的人,那麼方才為什麼不動手?是急著回去通報官兵嗎?還是有什麼詭計⋯⋯?

成年以後,無痕從來未曾這般恐懼過,如此害怕會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導致一生的後悔。他一向能享受那些智謀的挑戰,相信自己能夠贏過對手,獲得勝利。可是如今他卻開始害怕失敗,害怕自己一旦輸了,賠上的,是玉石的命。

幼年大火裡,父母癱倒在地的身軀,怎麼拉都拉不動,那段記憶彷彿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無痕張開沒讓玉石抓著的那隻手,望著手心微微發愣,他甚至不敢問自己到底有沒有勝算?不敢去想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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