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5|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自由之靈》Ch.10 騎士們,願女神賜予汝等奇蹟滿盈的日與夜。②

  正中的火紅鷹隼爪銜利劍,威嚇似地張開雙翼,火焰般的瞳仁自拱門上方睥睨著來人。

  時近正午,深秋的斜陽依然有些餘燼,幾名年輕士兵正將練習用的木劍扛上肩,抹著發紅臉上的汗珠,氣喘吁吁地走過堡壘內廷的沙地,踏入城壁上的拱門。

  堡壘的內側與外牆截然不同,色彩斑雜的石塊用灰泥倚牆而建,築成居住與貯存空間。略整成長方形的淺褐板岩是大宗,橘紅與灰藍的石材點綴其中,有種從山巔俯視的城鎮、那亂中有序的美感。

  懷亞特四處張望,尋思是否能在某個城垛的缺口上,瞥見那顆黑髮的腦袋。然而高聳的城牆令他即使幾乎折了脖子也看不到其上的動靜。

  他也注意到,穿過斗室前的長廊與狹窄的階梯,直到來到這片灰白天空下,沒有半張熟識的臉孔。少數與他們錯身而過的騎士或是士兵都是陌生人,就跟前面這個橘色頭髮的領路人一樣。

  士兵會讓道、對這個人鞠躬,騎士也會恭敬地點頭致意。看來即使一身難以親近、脾氣古怪的氛圍,這位騎士還是挺受人待見的。

  來自密林的乾冷南風自塔頂傾灌而下,竄過城樓與壁壘,他裹在斗篷下的肩膀一陣顫抖。騎士絲毫沒有顧慮他腿傷剛愈,一雙膝蓋微向外彎的腿動得飛快,懷亞特加緊腳步追上,謹慎地問道。

  「請問您知道我的同伴去哪裡了嗎?他是冒險者,有一頭黑髮,個子不高——」

  騎士驟然停下,暗紅的雙眼在低垂濃密的眉毛下,隱隱閃著危險的光芒。懷亞特不安地戒備了起來。難道格雷真的因為跑到什麼不該去的地方,被抓起來了嗎?

  「莫頓大人會告訴你。」

  從那寬大的癟唇吐出的唐突話語,帶著不准他多問的強硬。不等他回答,騎士無禮地調頭就走。

  縱使懷亞特脾氣再好也感到血氣上揚。他倒沒想過世上有人比格雷更能激怒他,或者說他以為被格雷這麼訓練一個月,早該練就一面鐵打不動的堅盾。

  他深吸好幾口氣,讓廣場上殘留的嗆鼻體味與鐵鏽味填滿他的肺,再抬頭看著天空,收張幾次手指,才邁步追上那一眨眼就去到城樓下的騎士。

  北邊兩座塔樓間的城牆上,延伸出一棟五層高、如同貴族宅邸的建築。

  在深灰色的塔樓與色彩斑雜的粗石內牆間,灰石牆面打磨得光滑細緻,猶如披掛而下的亞麻布匹,還開著大片的玻璃窗。屋頂漆成灰藍色,在深灰色的外牆上十分顯眼。

  騎士領著他朝有著蜿蜒鑲鐵飾邊的棗紅大門——左邊的小門走去。

  門前無人站哨,騎士逕自伸手推開。室內一片陰暗,懷亞特過了好一會才適應,第一眼就看見了牆上懸掛的旗幟。

  陳舊的布料看似歷經歲月,邊緣的白色飾邊都已染上黃褐,正中的火紅鷹隼爪銜利劍,威嚇似地張開雙翼,火焰般的瞳仁自拱門上方睥睨著來人。

  巴拉德家的火隼。懷亞特屏息,感到一絲敬畏。

  或許昨天出來迎接騎士團、頭上有火羽裝飾的騎士就是巴拉德家的人?聽見他的腳步歇停,暗橘頭髮的騎士側身催促,他趕緊收回視線,踏上堅固的石砌階梯。

  二樓是條陰暗長廊,僅有從兩側房間窗戶透進的光微弱地為他們照亮地面。騎士領著他來到一扇厚重的淺褐色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一進入房間,奇異的氣氛就隨著溫暖的空氣撲面而來。

  陽光被厚重的窗簾擋住,一絲光線都沒有流入。這似乎是間圖書室,牆上燈座散發出明亮的白光,照得人臉色發青。直抵天花板的書櫃幾乎都是空的,只有在高度容易拿取的位置擺放著一捲捲似乎是地圖的文件。

  僅有的幾本書集中在窗前大桌旁的書架上,書脊上的字模糊不清,不知是出自人手的摩娑,還是長年棄置的結果。

  懷亞特還是侍童時,每次走入宅邸書房總會被濃厚的驅蟲香料味嗆到氣喘。這裡的香料味道卻非常稀薄,還飄盪著一股久未使用的霉味。

  等著他的人沒有想像中的大陣仗,僅有騎士團團長、他的副官、那名高大異常的騎士,還有德雷克。

  他朝著這一路上都熱情不已的騎士點點頭露出微笑,對方卻遲疑了一會才沉默地回禮。雀斑臉像死水般毫無動靜,淺褐色的眼眸卻混雜著困惑、憤怒與怪異的同情。

  莫頓大人沒有坐在大桌後,而是悠閒地坐在桌前的矮背扶手椅上。手肘抵著扶手,面色和藹,像宴席上要賓客放輕鬆的主人般微微一笑。

  他穿著樸素的鋪棉藍上衣,胸前垂掛著護符。凜冬百合刀尖似的花瓣隨著他前傾上身閃著微光。一如往常隨侍在旁的黑髮騎士滿臉疲憊,右眼皮浮起一塊烏青,外衣的下擺凌亂地塞在腰帶裡。一看見懷亞特他黝黑的雙眼閃現期盼。

  「冒險者懷亞特帶到,莫頓大人。」

  橘髮騎士深深一鞠躬,老騎士點點頭,說道:「辛苦你了,巴拉德,你先退下吧!」

  騎士的名字引得懷亞特忍不住側目。他很沒禮貌地想著,這比起火隼,更像是一隻掉進泥漿裡的胖鴿子。不,巴拉德並不胖,只是橫向與身高的比例不太對。

  不對!不要因為別人對你無禮就跟著無禮啊!懷亞特!

  唐突湧現的嘲弄讓懷亞特想賞自己一巴掌。巴拉德對他的驚訝毫無反應,彷彿早就習慣了旁人這種反應。他以與那張臉反差極大的優雅姿勢行了禮,抬起頭後卻怪異地扭著嘴角,分不清是在笑還是生氣。

  「恕難從命,莫頓大人。只要是發生在這座堡壘內的事,身為侍奉尊貴、美麗、獨一無二的貝堤娜大人的忠誠賤僕,我有義務如實告知所見所聞。所以我不能離開,還請莫頓大人見諒。」

  提到那無疑是位女性的名號時,巴拉德的雙眼綻放光芒,沉沉死氣一掃而空。聲音高亢,彷彿下一刻就要高舉雙手、拉起嗓子唱起讚美詩。不過他沒有這麼做,彬彬有禮地柔聲說道。

  「當然,我不會對貝堤娜大人以外的閒雜人等透漏任何一個字,請您放心。身為『魔偶』絕對不會違背主人的命令。」

  說完他再次行禮,腰彎得誇張,站在他身後的懷亞特能輕易瞧見他的後頸。

  懷亞特默默想著,以他如此微薄的魔導知識都知道目前還造不出如此精巧逼真的魔偶,巴拉德這番話的諷刺意味顯而易見。兩位隨行騎士卻只是尷尬地左顧右盼,沒有任何表示。

  莫頓大人笑了出來:「貝堤娜還真是有位可靠的部下啊!」

  巴拉德莫名地變了臉色,怒視著老騎士。他瞥頭哼了一聲,踏著重重的步伐走到遠離兩名騎士的房間角落,站直身子,變回那副僵硬人偶的姿態。

  懷亞特隱約聽見他在咕噥:居然直呼其名……

  八重百合理應是騎士團的盟友,然而自他醒來後,所見一切都在告訴他,兩個陣營間的隔閡大概就跟他與冒險者身分一樣。表面上一派和諧,實則不然。

  好不容易忘懷的夢境,隨著這份擔憂再度席捲了他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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