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喬凡尼的晚餐》第五章：距離(3)

      這天，當她又端詳著睡夢中的他時，何詩婷發現王熙澤眼角竟淌出了淚水，可是他並未醒來。

      何詩婷見他連睡覺都會掉淚，心裡著實百感交集，如果王熙澤勉強不了自己忘記德希蕾，那麼兩人繼續交往，問題只會越來越大，最終將走上分手之路而徒留遺憾。

      她輕手輕腳下了床，不忍吵醒心愛的枕邊人，她該感到滿足才是，為了她，他放棄了以往浪蕩不羈的生活方式，全心全意陪伴她。事實上，兩人交往以來，他幾乎每個週末都在她住處過夜。

      她披上睡袍，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眷戀的望望床上人兒再輕輕帶上房門，她邊繫著睡袍腰帶邊走至客廳大窗前拉開窗簾，讓清晨柔和的陽光透入室內，卻不經意地瞧見對面一棟樓的某戶鄰居，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畫面，爸爸四肢著地讓剛學步的孩子當馬騎，媽媽則在一旁扶著小朋友，何詩婷微笑看著一會兒，臉上也跟著泛起一抹微笑。

她看著一會後轉身走至餐廳準備泡咖啡，心底同時響起那時而縈繞心頭的問題，她究竟想要什麼樣的人生？

      和王熙澤在一起前，她從未奢望嫁入豪門，甚至也沒敢想過要有一位多麼英俊的男朋友，更別提還是位國際級鋼琴家，她能想到的頂多是與一位和她同樣是上班族的男性共組家庭，可能是個主管之類的，沒有不良習慣且疼愛她的丈夫，然後一起過著安穩平凡的幸福日子，就和自己的原生家庭一樣。

      對她而言，王熙澤無異於來自另一世界，雖然他的才華、財富與容貌皆能滿足女性對愛情的幻想，但愛情畢竟不是婚姻，婚姻是非常現實的，所以才講究門當戶對，一段不對等的關係，只會慢慢消耗浪漫的愛情。因此，她時常不安自問，她從他身上獲得許多，但她又給了他什麼？她無法明白，他從她身上看見了什麼，為何是她？

      「親愛的，這要問邱比特。」面對她的問題，王熙澤總是笑著以雙手捧住她頭部，將她拉至自己唇邊，給她一個法式深吻。

      這樣的回應當然無法滿足務實的何詩婷，尤其是她始終感到兩人間德希蕾如影隨形的芳魂，於是她已逐漸說服了自己，長痛不如短痛，若要珍惜兩人這段愛情最純粹之美，那麼她就該放手，她不該耽誤他尋找更能匹配他的人生伴侶，也不該讓他蹉跎了自己的青春。

      可每當她看著他準備理性平和的提分手，告訴他兩人並不適合長相廝守時，她就是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解鈴尚須繫鈴人，既然她的不安主要源自王熙澤心中的德希蕾，那就得從此著手，她認為這事必須找王熙翡談談，才會更有眉目。

＊ ＊ ＊ ＊ ＊

這天，何詩婷利用午休時間約了王熙翡到公司附近的星巴克喝咖啡。

「我今天找妳來是想問妳關於德希蕾的事，我不想直接與你哥談論此事，因為我怕會讓他傷心，但你哥睡覺有時會落淚。」

王熙翡聽她這麼說不由眼眶微紅，一時沈默了。

見她似有難言之隱，何詩婷沒敢催她，只默默喝了一口咖啡。

王熙翡經過片刻思考後道：「我們家的人都不太敢講德希蕾的事，但既然這事已造成妳的困擾，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訴妳。」

她又停頓了片刻，接著似乎是已下定決心，「但我想，妳還是別讓我哥知道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何詩婷不禁心想：「之前還有什麼沒說的嗎？」

這王熙翡還真是個狗頭軍師！

「記不記得去年妳第一次在我家喝午茶？」

何詩婷點點頭。

「彼得提起我哥住院的事，我說其中有一次是生病了，其實......並不是事實。」

她又停頓了幾秒，顯得難以啟齒，最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但妳千萬別對我哥提起，雖然他很少發脾氣，但一生起氣來，可是很恐怖的。」

「妳放心，我知道分寸。」何詩婷說，心裏卻不禁想著，看起來溫和優雅的王熙澤發起脾氣來不知是什麼恐怖樣子？

務實的何詩婷向來很有研究精神，什麼都必須實事求是，以求得到最精確的答案。如今聽王熙翡這麼說，突然間覺得有點想故意去惹毛王熙澤試試看，這樣也可順便測量一下他對她的容忍指數有多高？

「我哥那次住院，其實不是感冒引起肺炎，而是…...」

「而是怎樣？」何詩婷直覺問題可能遠比她所知道的還嚴重，因為向來單純直爽少根筋的王熙翡，今日怎變得如此龜毛？

「而是，」王熙翡終於鼓起勇氣，「用藥過量……就是...…嗯......妳知道...…」

「妳是說吸毒！」何詩婷大吃一驚，王熙澤這傢伙到底還有些什麼她不知道的毛病呢？

「噓！」王熙翡立刻將食指舉至唇前，並看看旁桌客人。

何詩婷因吃驚而過大的音量，使在旁桌正喝著咖啡的上班族們差點將口中咖啡給噴出來，詫異的看著她。

何詩婷不禁紅著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妳想的毒品，是醫師處方藥物，控制精神的，還有安眠藥。」

何詩婷聽她提起安眠藥，不禁有些心虛。

「控制精神的藥物？你哥怎麼了？」

「德希蕾走後，我哥就精神崩潰了。」

何詩婷聽了不由頓感頭皮發麻，德希蕾走了，王熙澤就精神崩潰，那麼如果她想分手，他不知會怎樣，這該如何是好啊？

藝術家本來就比較神經兮兮的，而不必為生活擔憂的王熙澤，每天閒來無事胡思亂想，那就有可能更加神經質了。哪像她一般普通上班族，心性堅強有韌性，就算被老闆責罵，滿腦子依舊不外乎「薪水」、「升遷」、「打混」和「退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