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遊順著山徑前行,穿過濃密的草叢後,便見到一處顯眼的山洞,洞內陰暗看不清深度,洞前有兩個奇裝異服、耳朵尖尖的人手拿武器,懶洋洋的站崗。
看那樣子,應該是魔修吧?洞內的人是不是就是石仙人呢?任遊站在原處思索。
「你有沒有聽到草木搖動的聲音?難道有人過來?」站左邊的看守者擰眉,瞪著任遊走出來的方向看,卻什麼都沒瞧見,轉頭疑惑的問。
「哈,你個膽小鬼,一點聲響就嚇得心驚肉跳,哪有人在?自己嚇自己。」右邊的看守者尖聲笑道,那聲音聽著刺耳,像是沙啞的烏鴉似的。
「你說這什麼話,玄鬼大人有交代,咱們要是讓石老頭跑了肯定沒命,有一點動靜就警戒怎麼了?我看是你怠忽職守!」左邊的人不服氣的抱怨。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鬥了起來,倒是省了任遊的事,現在他只需要進去洞裡便能找到人,問題在於他該如何解決這兩個看守者?
一看就知道他們都是魔修,任遊一沒修道二沒武力,雖然他身上有杏兒的符咒,可直闖過去並不是良策,萬一洞口有玄機呢?
進不去能退,要是符咒失效,那可令人頭大,打不贏還跑不了豈不好笑?
可乾耗在這裡亦於事無補,任遊還是只能前去試試。
他在地上摸了好多塊石頭,仗著符咒的隱蔽,來到看守者前方不遠處。
兩人還是吵個不停,任遊往旁邊丟出石塊,那謹慎些的看守者便扭頭過去,散漫的那個又笑他,任遊再丟一顆,這回兩人互看對方,開始朝聲音響起的方向走去。
任遊見狀便再次出手,這回對準的是走在前頭那人的後腦勺。
「你敢用石頭丟我…」那人頭上腫了個包,氣沖沖的轉頭質問。
任遊不等兩人辯駁,反手到處亂丟石頭,弄得周圍草叢沙沙作響,一時間竟似有好幾處地方有生物移動的聲音,像是被人團團包圍。
「是誰!?裝神弄鬼的!出來!」
費了一番功夫,任遊總算成功轉移對方所有注意力,那兩個看守的人提著武器分頭衝進草叢中搜索,任遊確定對方一時不會回頭,便跑到洞前試探性的伸手過去,想看看是不是會被阻絕在外,若是有結界他可得先跑走再另想方法。
幸運的是他未受到阻攔,便大喇喇的走進去,隱沒在陰影中,如果那兩個看守者回頭卻沒入內,一時也不能發現他。
任遊順著壁面摸索前行,小心翼翼的聆聽聲音,欲確認裡面有無其他看守者。
但是洞裡沒有另外的看守者,穿過一小段坑道後,便來到稍微開闊些的空間,上方有個天然形成的天井,外頭傳進來的光線足以讓人看清眼前環境。
有個鬚髮俱白的矮小老人,傷痕累累的躺在地上,全身被一條鐵索縛住,氣息微弱的仰面對著天井處的光亮發怔,不時痛苦的喘了幾口,看著體力已然透支。
那鐵索發出奇怪的紅光,像烙鐵嵌在老人身上,勒得非常緊,老人就像塊臘肉似的被勒到身上都是血痕,令人怵目驚心。
任遊快步湊近,還沒開口,老人虛弱的目光卻突然大放精光,轉頭看來。
「…又是哪個小雜碎?別以為我沒注意到,身上安著隱身符打算做什麼?不敢見人?有膽子當魔修上我石仙人的山挑事,沒膽子露臉嗎?」老人冷聲恫嚇。
說來奇怪,對方明明如此狼狽,可任遊還是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威嚴,讓人不敢輕慢不提,他怎麼察覺到有人進來的?
罷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任遊暗想。
「老人家,您誤會了,在下名叫任遊,是杏兒姑娘要我先過來找您的。」他揭開隱身符,態度溫和誠懇,拱手恭謹的朝老人行禮。
「杏兒來了?她在哪裡?現在外頭很危險啊!等等…你是人類?怎麼有辦法到這?普通人類不可能攀得上這座孤峰,你是什麼來頭?」老人聞言驚訝得想要坐起身,卻奈何不了束縛他的鐵索,狼狽的又倒下去,焦急的問。
「在下只是一介書生,是杏兒姑娘御劍帶在下過來的,老人家您先不要動,在下去找找看有無工具能助您脫困,您放心,杏兒姑娘等等就會過來。」任遊上前安撫,轉頭在這空蕩蕩的石洞中摸索。
「別白費力氣了小夥子,這鍊子不是一般東西能弄開的,杏兒在何處?如果是她可能有辦法處理,你一個普通人類辦不到的。」石仙人面色稍霽,卻重重喘了幾口,似乎相當難受。
「她還需要一小段時間吧,剛剛有個人跟她在纏鬥,她很擔心您的狀況,要我先來找您,這鐵索有何玄機呢?」任遊遍尋不著堪用的工具,只得坐在石仙人旁邊乾等,看對方相當難受,便伸手過去看能不能至少將它弄鬆一些。
「笨蛋!這鐵索會吸人血氣,你一個凡人…」石仙人連連喝斥任遊,鐵索卻在他的掙扎中越發收緊,勒得他骨頭喀喀作響,話還沒說完任遊的手已經搭上鐵索。
來不及了!這人類就要被吸成乾…石仙人閉上眼,想逃避接下來的慘劇。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石仙人瞪大眼,難以置信的打量任遊,只見他手觸摸鐵索的位置,紅光漸漸消散,鐵索恢復原本的顏色,還鬆開了箝制,任遊一臉茫然,與石仙人大眼瞪小眼。
「…鬆開了…」任遊跟石仙人同時喃喃道。
「這怎麼可能?那個光頭的魔修說這是個厲害的法寶,以前是他們魔尊賞給他的東西,怎麼可能會被你這人類…」石仙人坐起來,又拉又扯任遊的臉皮,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果他有點修為還有話說,可這年輕人分明是個貨真價實的凡人啊?
他又去摸他的手臂,便覺更古怪,板著臉認真替他摸骨。
「你這經脈怎麼回事?你到底是什麼人?」石仙人不解的問。
任遊正欲解釋,杏兒恰好大步流星的走進洞窟,潔白的衣裳上都是灰,有點受傷但看著並無大礙,她拎著無雙劍,臉上滿是焦灼。
「石爺爺!你還好嗎?啊!你怎麼身上那麼多傷!是外面那些混蛋魔修弄的?!等等我要他們全都來磕頭!」她看到石仙人的慘況,連忙上前關切,氣急敗壞的罵了起來,只差沒把人拖進來揍而已。
「我沒事,杏兒妳呢?那些混小子沒傷著妳吧?」石仙人欣慰的目光慈祥和藹,像是對著最心愛的孫女般,柔聲問。
「那當然,他們武力雖然還行,可奈何不了我啦!我把他們捆在一起了,之後要帶去給毒娘子姐姐進補,讓他們下輩子不要再幹壞事了。」杏兒得意的挺胸。
這說法…不愧是杏兒啊。石仙人無奈乾笑,任遊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石仙人突然目光凌厲的瞪向任遊,將杏兒拉近自己,冷聲開口。
「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這條鐵索對你不起作用?你這魔修是用什麼法子假裝自己是凡人的?別看我現在這副模樣,若不是被偷襲,要擊敗我可沒那麼簡單!」說罷,石仙人的掌中便竄出一團強光,周圍的石塊開始滾動,包圍任遊。
「老人家,您真的誤會了,在下絕不是魔修。」任遊鎮定的搖頭,團團圍住自己的石塊頗有壓迫感,但他天生的從容卻無法讓他太緊張,只得向杏兒投出求救的眼神,希望她能讓對方聽進解釋。
「石爺爺!這個人真的不是魔修,他是個溫和的人呀!」杏兒拉著石仙人的臂膀勸道,石仙人卻沒有放鬆戒備。
「杏兒,魔修中也有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好,等他們成功暗算妳後,就不是那副嘴臉了!小夥子,就算你不是魔修,也必定跟魔修有關聯!接近杏兒的目的是什麼?我給你機會講清楚,免得不明不白的下黃泉!」石仙人喝道。
「老人家,在下真的與魔修沒有半點關係,雖然拿不出證據來,但是還請您務必相信在下,至於接近杏兒姑娘的目的…在下只是求道的路上誤打誤撞認識她的,杏兒姑娘說可以教在下修道,所以在下才會跟著她行走,因為在下的經脈不知為何被封起來,我們是為了尋求解方才會來此。」任遊雖然極力想要說得更有條理些,無奈狀況太混亂,他一時仍難以適應修道者的用語,解釋得七零八落,反而讓石仙人一頭霧水,擰著眉來來回回看著他們兩人。
「杏兒,這到底什麼狀況?妳來好好跟我說,小夥子你不准妄動,否則我砸死你。」他先轉向杏兒溫聲問,同時讓一顆石塊懸浮在任遊頭頂,嚴厲的警告。
「哎呀,石爺爺,就說你誤會了嘛!別這樣嚇任公子。」杏兒著急的阻止。
「杏兒姑娘別在意,有勞妳替在下跟老人家解釋一番,畢竟在下經脈情況很奇特,老人家不信自有他的道理,在下不在意。」任遊笑笑的平靜以對,大石壓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他一個無修為無武力的凡人,卻表現得比修道者更為從容,也不知是膽子太大還是純粹無視生死,全然不為其動搖。
杏兒無奈的嘆氣,開始緩緩將與任遊相識的事盡數說明。
石仙人若有所思的凝視著任遊,心中說不上來的古怪。
這年輕人的心性還真是非比尋常,不懼不怒、不憂不喜,說裝出來的未免太自然,說真心的卻又太過不合常理,簡直像是看狀況選擇應對方式的假人,毫無情感波瀾,就只為了解決什麼而行動,滿滿的違和感卻挑不出錯。
接連的誤會與恫嚇,就算是存心暗算人的魔修,也該會有些微異狀,可他卻沒有。
若是凡人,這狀況與年紀,該有的怒意與驚慌也沒有。
非但生死,感覺連自己會有什麼未來都不關心,他說要修道似乎很合理,卻又不太合情,有這種心境的人還會在乎修不修道嗎?
求道最後不就是長生不老、羽化成仙?這些對他而言,真的是想要的嗎?
雖然世人對修道者一般的印象是淡泊無為、清心寡慾,但從另一面來說,修道者的欲求或許未必低於凡人,畢竟凡人雖生老病死庸碌一生,但至少快意的活盡短暫歲月,修道者即使長生卻未必能如此豁達,真要說哪方更好,其實沒個準則。
說來說去,有人會因為「似乎適合修道」這種理由去修道嗎?
不求長生不老、不求悟得真理,單單因為「適合」?這還不奇怪嗎?
「老人家,您是否相信在下了?」任遊溫順的問。
「…你為何想修道?做個普通人娶妻生子不好嗎?你長生不老想做什麼?單單因為「適合」就想修道,不是很奇怪嗎?」石仙人還是無法捨去疑問,冷聲問。
任遊無法回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記得當年科考後,被監考官叫去訓話也是這般,對方劈頭就問他『為何參加科考?』那時他答不上來,現今還是答不上來。
當初勉強用亡父遺願帶過,可現在他卻仍沒有自己的解答。
「…如老人家所見,在下沒有人生目標,雖然無法解釋為何想修道,但是說不定在修道途中能領悟什麼,所以在下才想試試…就這樣簡單而已。」任遊苦笑。
或許在修道的漫漫長路上,自己真能領悟生命的意義也未可知,既然都來這世上走一遭了,若不能像旁人一樣「活著」,似乎相當浪費…雖然他僅有字面意思上的理解,心裡未必有多少在乎,可他還是想要「融入其中」。
石仙人似乎從任遊的神情裡看出了什麼,態度有些軟化…甚至有幾分同情。
格格不入的凡人,要活在人群裡確實很辛苦,他莫名懂任遊為何想嘗試修道了。
「…好,看在杏兒的面子上,我可以幫你。不過…」石仙人撤下任遊頭頂的石頭,不待他答謝,又從掌中幻化出一塊指甲大小的黑色石頭,拋給任遊。
「我還沒有完全相信你與魔修毫無關聯,要是你哪天反水襲擊杏兒就不好了,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魔修,就把石子吞下去。」石仙人制止要抗議的杏兒,堅定而冷然的要求。
「在下能問問這是何物嗎?」任遊並不抗拒,但好奇的捻著石頭來回觀察。
黑黝黝的光滑小石子,像是圍棋的黑子,吞下去會有什麼效果嗎?
「你可以當作是咒物之類的玩意,吃下去後你的命就掌握在我手裡,只要你有一點傷害杏兒的舉動,我保證你活不了。」石仙人嚴肅的說道。
「噯呀!石爺爺!你怎麼這樣威脅人家!太沒禮貌了吧!他沒義務吞,我也不會輸給這個普通人啊!」杏兒不平的喊。
「杏兒,妳什麼都好,就是不知道對別人多存點戒心!活了那麼大歲數,妳只知道有人為惡就誅之,是妳運氣太好,到現在都沒遇過口蜜腹劍的小人,那種人要是背地裡捅刀妳防得了嗎?石爺爺又沒有傷他性命!只要他永遠不傷害妳不就沒事了?」石仙人假意與杏兒爭論起來,眼角餘光卻偷偷觀察任遊的反應。
「老人家當真很疼愛杏兒姑娘,在下這便消除老人家的疑慮。」任遊不惱不慍,仍是那樣閒然從容,談笑間已將那枚石子吞入腹中,半點不猶豫。
即使聽到從此生命掌握在旁人手裡,他還是這副模樣,面前兩人不禁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