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 第二章 迷霧

章雲回到車行，將簽好的合約放在老闆梁武的桌上。

梁武是吉林長春人，七年前建立了老五車行，章雲是他為數不多的員工之一，也是他在公司裡最為倚重的夥伴。

「雲子，事情辦妥啦？」梁武看了看章雲，瞄了一眼時間，說道：「沒別的事兒就下班吧，我忙完待會兒也回家了。」

章雲聽了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拉開桌旁的椅子，慢慢坐了下來。

「武哥，我今天遇到他了」，章雲的聲音略顯遲疑，但沒有慌亂。

「誰？」梁武手上的動作一頓，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

「高浚」，這兩字如一聲驚雷憑空炸裂，梁武聽了立馬停下手上的動作，不可思議地直視章雲。

「你是說那個你一直尋找的人？」梁武的語氣裡充滿震驚，似乎還不能接受章雲遇見高浚這個事實。

「是的，我能肯定，就是他」，章雲堅定地說道。梁武往後靠在椅背上，問道：「你是在哪裡見到他的？」

章雲低聲把遇見高浚的每個細節細細道來，語氣中帶著些許酸澀與無奈。

「這麼說，他沒有認出你？」梁武揉著太陽穴，眉頭微皺。

章雲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一點印象也沒有。這個結果，我也早有準備了。」

梁武嘆了口氣，「這就不好辦了。」沉默半晌之後，梁武說道，「這樣吧，今晚七點鐘黑土香見，我琢磨琢磨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幫到你。」

「武哥，你沒必要為我做這麼多的」，章雲緩緩說道，「真的。」

「嗨，你這話說的。你能叫我一聲武哥，還把這麼大一個秘密託付給我，幫你不是理所當然的麼？再說了也不是啥大事」，梁武擺擺手，「就這麼定了，七點見。」

黑土香是梁武常去的東北菜館，當章雲來到黑土香的時候，裡面早已人聲鼎沸，而梁武已經在包間裡等著他了。

梁武隨意地點了幾個菜，把菜單放到一邊，吐了口氣說道，「雲子，本來我是半信半疑的，今天我終於是信了。」

「為什麼？」章雲沒有順著梁武的話頭，而是反問道。「你找了他六年，然後你告訴我，突然就在電梯裡遇見了他。要是假的，這轉折未免太草率了。謊言通常精緻而合理，像這樣突如其來的巧合，反倒更真實」，梁武分析道。

「武哥，你就不怕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麼？」章雲的眼神清澈，目光專注，看得梁武一瞬間竟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梁武搖搖頭，說道：「為了確定你的說法，我問了無數問題——關於前世，關於地府，關於那個為你而死的高浚——你沒有答不上來的。有些細節無法偽裝，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聽了梁武的分析，章雲嘴角微微上揚，說道，「謝謝武哥。」沉默片刻後，他眉頭微皺，緩緩說道，「但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麼？」梁武問。

「我是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的，而他看上去，完全記不得前世的任何事」，章雲沉思道。

「你今天和我說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個事。我原本以為只要你倆遇上了，就重歸於好皆大歡喜了。看來並不簡單呐」，梁武輕嘆一聲說道。

章雲聽了，苦笑了一聲，神情中透著幾分無奈，「是啊，我也天真地以為，只要找到他，一切都會如我所願。可當真正見到他，卻發現……他看我的眼神，平淡得像個陌生人。」

梁武注視著他，眼裡閃過一絲心疼，「六年了，我知道你自己一個人承受了太多太多。本想着相見就是結局，沒想到才是開始。」

梁武幫章雲斟滿酒，然後給自己滿上，說，「不管如何，慶祝你再次遇到他！」

兩人舉杯一碰，清脆的聲音在包間裡回響，像是一種無聲的承諾。

辛辣的白酒下肚，章雲的心裡，莫名湧起一絲暖意。章雲輕輕放下酒杯，眼神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柔和而複雜。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醞釀著什麼，終於開口道，「武哥，有時候我也在想，也許命運真的只是想讓我再見到他，卻從未打算讓我擁有他。」

梁武聽了，嘆了口氣，低聲道，「命運這東西，不好說。我倒覺得，既然讓你們相遇了，那便總會有些意義。」他停頓片刻，語氣變得深沉，「不過，命運歸命運，但你如何選擇，卻取決於你。雲子你說，你現在是個什麼想法？」

章雲沉默良久，終於抬起頭，直視梁武的眼睛，「我想和他再在一起。」

「不論什麼代價，都要和他在一起麼？」梁武問。

「是的。」

「只和他做普通朋友不行麼？」梁武試探道。

「武哥，我找了他六年，好不容易遇見他，不是為了和他做普通朋友的」，章雲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好！等的就是你這句話。無論你準備怎麼做，我都支持你。但有一點，咱們得講究策略。明天一早，咱們就再去海方大廈一探究竟」，梁武踌躇滿志地說。

「這麼說，武哥已有策略了？」章雲好奇地問。

「那必須的，明天你就看我表演吧」，梁武拍著胸口保證。

服務員端上菜肴，包間外的喧鬧聲、碗筷杯碟的碰撞聲，以及菜館外小販的吆喝聲，紛紛湧入章雲耳中。他低頭看著燈光下色澤鮮亮的菜肴，再抬眼望向梁武那滿懷自信的面孔，心中忽然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彷彿六年來困住他的枷鎖正逐漸鬆開，而前方，卻又籠罩著一層更深的迷霧。

我下來/你出去/講再會也心虛/我還記得到天上團聚

————楊千嬅《小城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