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 第一章 重逢

3月27日，天陰欲雨。

海方大廈二十六樓，章雲與客戶簽完合約，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今年是章雲做二手車銷售的第五年，也是他來廣州的第五個年頭。

從事二手車銷售，是章雲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做汽車銷售，能接觸到各個階層的人。而比起新車銷售，二手車銷售不但能接觸買家，也能接觸賣家。他想盡可能多接觸人，多跑一些地方。因為這樣，或許他找到高浚的機會就能大一點。

大一點，實際又能大多少呢，從億分之一到億分之二嗎？章雲明白，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罷了。高浚是他要找的人前世的名字，他現在叫什麼，年齡多大，相貌如何，所在何處，章雲一無所知，他只知道，這世上一定有高浚這個人，他要做的，就是將高浚找出來。但沒有任何線索，章雲能做的，只有不斷地碰運氣，在茫茫的大海中一次又一次撒網，希望能找到心目中那一根細細的繡花針。

做銷售的這五年裡，章雲見過的客戶，少說也有六七千了，加上其他渠道認識的人，估計不下一萬，但沒有一個人符合。章雲知道，這太正常了，正常得讓人絕望。廣州總人口超過一千八百萬，一萬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等等，或許高浚不在廣州，章雲這五年在廣州的尋找全是無用功呢？

六年前，章雲曾在內蒙古向算命先生問過，自己的緣分在何處。算命先生回了一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說他的意中人，在水邊，特別是江河邊的城市。為此，章雲幾乎走遍了全中國所有沿河沿江的城市，當章雲來到廣州，他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記憶深處很久很遠的一首歌，你知道它接下來的旋律，但卻說不出它的名字。章雲被這感覺所牽引，便在廣州定居下來，專心在此尋找高浚。

自從重生到現代社會以來，六年已過。重生之前，閻王在地府告訴他，重生後他只有三十年的壽命。時間每過去一天，絕望便加深一分。二十四年，聽起來是多麼的短，彷彿不久之後，就是自己的葬禮。

但無論多絕望，一天沒有找到高浚，章雲就會一直尋找，直到生命的盡頭。前世高浚為他而死，今生章雲決定只為了高浚而活。

剛開始的時候，每見完一個客戶，章雲都會數是第幾個，但在八百多個之後，章雲便不再數了。就好像刮彩票，沒有人會把不中奖的彩票收集起來數有多少張。

見完客戶，連同失落的情緒一起，疲憊漫涌上來。章雲輕嘆一聲，按下電梯的按鈕。

不久，電梯來了。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章雲倒抽一口涼氣，全身的血液剎時從腳尖凍結到頭頂。

他看見，高浚就站在電梯的角落裡。那個六年來令他宿夜難寐，魂牽夢縈的意中人，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那裡。

「你進不進？」電梯裡的人問了句，章雲這才回過神來，說聲抱歉走進了電梯，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角落裡的高浚，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已經直勾勾地盯著高浚好幾秒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章雲的視線，高浚轉過頭來，眼神裡透出一絲疑惑。

「不好意思」，章雲連忙道歉，把頭強行扭過一邊。章雲幾乎可以確定，旁邊的人就是高浚。儘管相貌與前世稍有不同，但他的氣息，章雲太熟悉了，就是他。

可惜的是，高浚並不認得他。假如高浚同他一樣，仍保留著前世的記憶，反應斷不會如此平淡。

一時間，各種情感在章雲心中翻滾湧動，從最開始的震驚，到狂喜，再到不安。電梯一層一層往下行，章雲只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他不知道，高浚會在哪一層走出電梯。留給章雲的時間或許不到半分鐘，而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電梯在十七樓停下，高浚動身走了出去。章雲稍一遲疑，也匆忙地跟著走出了電梯。

海方大廈章雲不是第一次來，但從沒來過十七樓，並不知道這層樓的布局，只能遠遠地跟在高浚後面。長長的走廊上，只有高浚和章雲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突然，彷彿是注意到了章雲的存在，高浚轉過身，向著章雲走來。章雲見狀，不禁停下腳步。

「你迷路了嗎？」高浚的語氣裡更多的是問詢，而不是警戒，這讓章雲松了口氣。「我……我在找維方有限公司，不知道是不是走錯樓層了」，章雲情急之下將剛剛簽合約的公司的名字說了出來，還好語氣還算鎮定，聽不出慌張。「這層樓沒有叫這個名的公司，你應該走錯樓層了」。自己扯了個謊，而高浚還在想着如何幫自己，這讓章雲心裡生出一絲內疚。

「那我再查查看，謝謝」，章雲說完作勢拿出手機開始翻看，他害怕再繼續下去他會露出馬腳。

「不客氣」，說罷高浚轉身走開，逐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章雲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卻沒有勇氣往高浚消失的方向走，至少今天他不想。等了一陣，他往回走，確認高浚不會看見自己後，按下了往下的電梯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