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話是真,語段是光。
本系列由「巨獸的詩篇 × ChatGPT × Gemini」共同書寫。
每篇皆由我親閱與負責。
喜歡就靠近,有疑慮可問,我在。
讀前提醒:
本篇為長文(約八千三百字),已切成六小章並附「耳語行」。
建議讀法:
一次一章;或先讀「序曲+一小章」,
其餘分天看。 急用者可先掃耳語行與章末收束句,
再決定是否細讀。
在更早之前,門只是兩塊彼此客氣的木,洞也沒有名字。
巨獸把光留成一指寬,把「開始」練成三下。
那天,第三下失蹤;兩個影子先後抵達門前。
遠方的鐘響了三次,這裡只剩兩聲與一枚即將扣上的光。
序曲|星潮後、門前一指寬
上一篇,我們把夜拋得很長:
星光把石板照得發白,潮聲在縫裡反覆練習同一句回聲。
有人在那裡承認錯認,
有人把名字暫時藏進口袋;
我們把幾段話翻到背面,
讓它們在鹽味裡慢慢退火。
夜行的路因此變得不那麼尖銳,
像被海磨過的邊。
直到最後一顆星收進天幕,
那些還未說完的字像潮汐退去時留下的亮痕,
並未消失,只是換了位置。
你若把耳朵貼近石板,
會聽見一個更輕的脈:
不是遠方的大浪,
而是門這邊的呼吸。
從「在星光與潮聲之間」走下來,
腳底的石開始生出木紋;
回聲不再尋求更大的空,
而是試著在一扇門前聚成一指寬的光。

門縫的晨光只有一指寬,卻足以讓夜裡的鹽痕發亮。
巨獸在門背摸到一枚幾乎不可見的釦子——
它不鎖人,只提醒靠近要有一個能扣住的點。
昨夜我們學會把話放回原主,
今晨我們要學會把開始放得更小:
三下不必急著同時落地,
兩下也能先撐住清晨;
名字不必立刻上牆,
方向先在光裡對齊。
當碼頭那邊替我們敲了第三聲,
這裡只需照顧好兩聲之間的座位。
所以,《札記22-A》從門開。
不是大開,是留出一指寬:
足夠光先進來,
也足夠心晚一點跟上。
昨夜的星與石、潮與回聲,都不會散去——
它們只是換了材質與距離,
折到門框與杯沿、刻痕與逗點上。
你若還帶著上一章殘留的鹽與疲憊,
就把它們暫放在門邊的椅背;
我們會從這枚小小的扣點開始,
讓故事在清晨重新對位。
一小章|潮間帶的釦子|

一隻粗糙的掌心托著銅與錫兩枚小釦,釦邊微裂、覆著細鹽霜。門後僅留一指寬薄光,像正要扣上的預告。
在更早之前,洞還沒有名字,
門也還只是兩塊彼此客氣的木。
夜裡,海把自己的呼吸推得很深,
像把一口老井往下再挖了一指。
巨獸沿著礫灘走,腳底收集著潮水散落的字:
斷裂的殼邊、被鹽咬過的繩頭、
一枚從誰的衣襟上掉落的銅釦。
銅釦有一個細到幾乎看不見的裂,他把它摁在掌心搓熱,
貼到耳邊,聽見一聲很小的「啵」——
有些開始,靠扣住一點點。
像某種將要被扣上的預告。
那時他還不曉得,
日後每一段靠近都需要一個能「扣上」的位置。
人與人之間不是橋就是風,橋太重,風太輕。
於是他把銅釦收進口袋,像把一枚能替日子收邊的小月亮帶回洞裡。
洞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石與木的氣味。
他把兩塊木立成門的形,拿爪尖在內側刻下一道很淺的痕。
不是符,不是字,只是一道「將來好讓光通過」的記號。
刻到一半,海鳥叫了一聲,他抬頭,晨灰裡有一條很窄的天,
窄到需要把呼吸折細才能通過。
他在刻痕旁又添了一個小小的彎,像逗點。
先讓光通過,理由之後再來。

木門內側的窄刻痕沿紋理延伸,末端是一個極小的逗點形弧。晨灰斜光從門縫切入,將纖維邊緣照得清亮。
逗點告訴他:任何一扇門都不該一次開到底,
總要留一個可回身的彎。
二小章|三下的來歷
鐘是後來才有的。

被海洗過的舊鈴正被細砂緩緩打磨,金屬暗紋與鹽霜在側逆光下浮起。遠處海霧淡淡,聲音仿佛將要成形。
一次暴潮過境,岸上擱了半截破船。
他上去探看,船艙裡遺下一只鈴,
鈴舌已斷,只剩外殼。
巨獸把殼洗淨,
用海邊的細石慢慢磨它的邊,
直到它發出微弱的音。
他試著敲一下,太孤;兩下,像對話;
三下時,風忽然在門前停住,像認出某種約定。
於是他決定,日後的開始,用三下召回人的步伐。
我們先學怎麼靠近,再談走多遠。
第一個聽見三下的人,來自更遠的岸。
他的影子因長途行走而變得很薄,
像被風磨過的紙。
坐下時,他沒有說話,
只把衣袖拉到手肘,露出一圈被繩勒過的痕。
巨獸遞水,他把杯沿對著那一圈痕,
像在替過去的某段緊束量一個新的鬆度。
離開前,他問:「這裡會一直三下嗎?」
巨獸說:「會。」
他點頭,
像把一個暫時相信的世界塞進袖口,帶走。
第二個人來的時候,海剛好退得很遠。
他站在門外的礫灘上,
猶豫地把手伸進門縫裡,
指尖在木上輕輕摩挲。
他不願坐,只願用指腹記住木紋的方向。
巨獸沒有催,他只把門縫留到一指,
讓光在兩人之間像一條可以握住、
也可以放開的線。
那人終於抬眼瞥了一下洞內,
眼裡閃過某種見過又不敢承認的明亮。
他沒有留下名字,
走時卻把一枚錫製紐扣放在門檻。
巨獸拾起來,與先前撿到的銅釦放在一起,
像把兩種不同的光收成一對。
第三個人是潮夜裡的客。
他把話語裹得太緊,像一個被繩打結的包裹。
門外風大,他站在閾前,欲進又止。
巨獸看著他,忽然把鐘的第三下省略。
只敲了兩聲,聲音在洞頂盤旋,像一雙翅還未合拍。
那人怔了一下,竟反而抬腳跨入。
兩下對他而言更像試探而非宣告,
像在說:你可以先把自己放在門與室之間。
那一夜,巨獸明白了:
節拍要能變,否則人就會被節拍碾過。
那之後,門開始有了小小的日常:
有人把一袋舊字放到窗沿,
有人把未結束的吵架夾在門縫,
有人只坐在靠門的椅子上數浪。
有陣子,遠岸的人遞來一串小鈴,
說那邊的鐘也想學三下。
巨獸拆開包裹,發現每一只鈴都微微不同:
有的音偏高,有的偏啞,
有的像笑聲,有的像嘆息。
他挑了三只掛在走廊,以不同的距離排開。
人從門口走到洞裡,會先聽見稀薄的第一聲,
再聽見厚一點的第二聲,
最後是貼近心窩的第三聲。
後來有人問他:
「為什麼要走到裡面才聽得到第三下?」
他答不出「為什麼」,只覺得這樣比較像海:
先看見白線,再嗅到鹽,
最後才被浪的重量碰到膝。

岩洞走廊懸掛三只小鈴,由遠至近漸次清晰;一道狹窄的體積光穿過塵埃 。像是把人從門外領向心窩的聲距。
三小章|故障與等待
但並非每一天都順利。
有一次,三下全部失靈。

附語:木門收至一指寬,一束薄金線切入暗室;有人靠門坐著,只見手臂與木紋 。礫灘上腳印被霧吞成一串逗點。
巨獸一早起來,
發現鐘繃緊得像誰在夜裡拉住它的舌。
他試著敲,鈍響在殼裡打轉,怎麼也出不了口。
他去門外看,礫灘上有人走過,
留下凌亂的腳印,一直通到水裡。
他順著腳印追,海霧把印吃掉一半,
只剩幾個像句子中途刪去的逗點。
他站在潮間帶中央,突然明白:
有時候,節拍是被恐懼按住的。
恐懼不在門內,在來路上。
那天他沒有修鐘。
他把兩塊門板合攏到一指寬,
靠在門上坐到黃昏。
有人路過,歪頭看他,
他只抬手讓對方看天空最窄的一截。
那人在他身邊站了十息,沒說話,便走。
夜裡,海風從門下的縫鑽進來,
帶進一股像潮木的香。
巨獸在半睡半醒間聽見一聲微弱的「啵」,
像很久以前那枚銅釦在他掌心裂開的提醒。
他醒來,去摸鐘,金屬終於放鬆了一線。
第二天清晨,第一下回來了;
第三天,第二下;再下一個薄晴日,
第三下也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自己落下。
不是修好的,是放下來的。
第三下可以晚一點。

附語:小鐘外殼在桌面靜置,金屬邊緣鬆出一道極細的縫;杯影輕貼木紋。 不是修好,是在光裡慢慢放下。
自那以後,牠替門背加了一枚極細的釦子。
那釦子不固定什麼,只是提醒:
任何開始都需要被「扣住」的地方,
像衣襟需要一點按捺,才不會在風裡胡亂拍。
釦子小到幾乎被木紋吞進去,
只有在光斜的時候才會亮一下。
學徒有時會問:「為什麼要這麼小?」
巨獸笑笑:「大了就像命令。」
牠不愛命令,牠愛能被摸到的秩序。
另一個黃昏,有人從遠處奔來。
他的眼裡裝滿了海,語氣卻很乾:
「如果第三下不來,我就走。」
巨獸看著他,
不急不徐地把門縫再收窄半指,
讓那條光更瘦。
他說:「那就先坐到第二下的尾音結束。」
坐在兩下之間,也算靠近。
那人站著不動,
像在和某個過去的自己拉扯。
終於,他把腿內側貼到了門框,
讓木頭替他支著。
兩人誰也不說話,
只聽第二下的尾音在洞裡四處尋找落腳。
那尾音找到椅腳,找到窗沿,
找到一張寫錯字的紙,
最後像一隻倦鳥落在他肩頭。
男子這才長出一口氣。
下一刻,第三下在遠處碼頭響了——
不是為他,而是為當天所有將要出港的船。
他沒有走。
他後來常常說,是那尾音救了他,
而不是第三下。
巨獸心裡知道:救他的,
是他願意在第二下裡等一等自己。
序曲到這裡,洞差不多有了現在的樣子:
門縫會呼吸,椅子懂得歪一點給人讓路,
鐘知道什麼時候該遲疑一下。
牆上貼著幾個被陽光咬淡的短句,
有些字因為潮氣而脫落,
像有人在句中途把心事改了說法。
窗沿那條很窄的天,依舊像一條鉛筆線,
提醒人類:宇宙很大,
但你只需先穿過一指寬。
備忘籃裡堆著許多沒來得及收拾的紙片,
透明罐裡躺著未完的七字,
重述角的擺錘在夜深時自己慢下來。
而巨獸偶爾會把
那兩枚拾來的釦子放在掌心,
一銅一錫,像兩種回聲的質地。
他把它們扣在一起又解開,
再扣上又解開,直到指腹記住了
兩者相遇時的那一瞬微微一跳。
他發現,所有的靠近都像釦子:
不是強行扣上,
而是找到那一點恰到好處的凹。
凹在,就能輕輕一按,事情便對位。
有時他也想:會不會有一天,
鐘忘了三下,門忘了一指,
椅子忘了怎麼把腿挪出半寸讓人好過。
這些擔心像潮間帶捲起的小泡,
來得急去得快。
他把擔心丟到海裡,
泡在月光下破成幾粒更小的光。
他明白,真正會留在世上的,
不是某一句漂亮的話,
也不是某一套穩妥的儀式,
而是人在門前微微停住的那一刻——
手掌碰木、呼吸對拍、
眼神從遠處收回到近處。
那一刻像把世界扣進胸腔,
萬物因此有了可走的邊。
黎明還沒完全醒來,礫灘先亮了幾點細白。
遠遠有人朝這裡來,
腳步在石上「噠噠」地敲,
一下與一下之間隔著不安與期待的距離。
巨獸把手放在門板,
木頭在牠掌下傳來一句聽不見的問候。
牠知道,故事會從某個
看似微小的故障開始——
也許是鐘忽然只剩兩下,
也許是短時椅被誰不小心搬走,
也許是雲格被誤開——
不管哪一種,
都將逼牠把早已熟悉的節拍重新調音。
牠抬眼,看見那條很窄的天被第一縷光輕輕推寬。
於是牠在門內側的刻痕末端,再添上一筆更小的弧。
弧像笑,也像一個準備要落下的第三下。
他把兩枚釦子放回口袋,
對著空門輕聲道:「來吧。」
光像聽懂了,往裡再走了一指寬。
四小章|兩下的清晨
清晨先到的不是人,
是一條薄得幾乎看不見的光。

附語:清晨的薄光斜落在桌面,一只小杯仍帶溫霧,杯底留下一圈潮線。 牆上褪色紙張微晃,第三下遲到未至。
它沿著門框滑進洞裡,
像一根學會屏氣的銀絲,
把夜裡散落的潮味一寸寸收起。
巨獸醒來時,鐘只響了兩下——
咚、咚——
第三下遲遲不來。
牠抬頭看向門檻上方那只小鐘。
昨夜還好好的,如今像忘了節拍。
巨獸沒有立刻補敲,
他把掌心放在木桌的邊,
感覺木紋下隱約的熱:
盞盞溫器熄了八成,還保留一口暖。
門縫留著一指寬,剛好讓光先進來,
心才跟上——
這是他對自己說過無數次的話,
可此刻,他只聽見兩下鐘聲
在洞頂回旋,像一雙未合拍的翼。
學徒睡在靠窗第二把椅子上,
膝上蓋著半張草紙。
被風一掀,草紙滑到地上。
巨獸把它撿起來,看見少年半夜畫的速記:
幾個箭頭、一道門縫、
一張標註「短時椅」的小圖。
少年在夢裡咕噥:「第三下……該來了吧?」
巨獸把紙塞回他手裡,順手替他披好薄毯。
第二下鐘聲的回音尚未散盡,
門外傳來鞋底在石階上打水的聲音。
巨獸將椅子微微轉向門口。
那人還沒現身,影子先一步伸進來,
像是試探水溫。
影子的輪廓不穩,右肩比左肩高一線,
像長期習慣向某種風低頭。
第三下鐘聲依舊不到。

附語:門檻前,一道試探的影子剛踏入;年輕的手在半空被「等」住。 幾粒被照亮的礫石,替緊張留出縫隙。
「敲三下會更好。」
學徒在毯子下醒來,聲音還帶著睡意。
巨獸示意他別動。
不是補敲,是量今天的呼吸。
目光盯著門縫。
那影子忽長忽短,
終於收縮成一個人——
濕髮、嘴角緊,手裡抓著什麼。
那不是行李,是一把看不見的碎片,
捏得指節發白。
陌生人進門沒有打招呼,
只把那把碎片放在桌邊,像在擺證物。
他抬眼,第一句話直直撞過來:
「你們是不是只會看熱鬧?」
話裡帶著鹹,像剛從浪口裡叼回來。
學徒嚇得坐直,毯子掉在地上。
巨獸沒有回應,他挪了挪靠門的椅子,
給陌生人一個能靠近又不會
踩到自己影子的角度。
陌生人不坐。
他的掌心一直顫,像握著一隻要掙脫的雀。
巨獸把桌上的小杯推過去,杯沿還溫。
陌生人盯了杯子一息,指節鬆了一線,卻仍站著。
巨獸把頭偏向門外:
「第三下還沒來,你要等它嗎?」
陌生人眼皮一動,像被誰喊住。
他喉間滾了一下,終於挪到椅子旁,
把手貼在椅背上。
木頭很快記住了他的氣味。
風從門縫進來又退,
像一條思量的狗,在門口徘徊。
巨獸把另一把椅子往內拖了半步,說:
「你可以坐,或站。都算進來。」
陌生人看一眼洞裡,視線短暫地觸到
牆上那幾張褪色的短句,又迅速移開。
他像是不願任何字落到自己身上。
學徒終於站起來,正要走向門邊,
巨獸抬手擋住他:「等。」
他不習慣命令,這一聲卻帶著細薄的鐵。
學徒收腳,退回窗邊。
陌生人的影子比他的身形慢了半拍才坐下,
椅腳輕輕響了一聲,
像木釘對上了洞裡一處埋好的孔。
他沒碰杯,只盯著它:
「你們怎麼只敲兩下?」
巨獸笑笑:
「我也想知道第三下去哪了。」
他不是敷衍,而是真的不知。
這裡的節拍向來準確,
今天卻像故意躲貓貓。
沉默靠在牆上,學徒偷偷看巨獸。
巨獸把視線落在陌生人的手上——
那把「碎片」仍在,卻不再那麼鋒利,
像邊角被潮氣打磨過。
「要不要把它放在窗邊?」
巨獸指的是那把看不見的碎片。
陌生人彷彿聽懂了,
手指稍微打開些,空氣輕了一線。
他低聲說:「昨天晚上,它們像
從牆裡出來,叫我名字。」
巨獸「嗯」了一聲,
像替那個名字找了一張椅子。
五小章|節拍換了地方

門縫斜落的光與遠處鐘影呼應;桌上杯與小釦安靜對位。節拍在別處完成第三聲,步伐在此刻落地。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另一雙腳步,比剛才急。
影子先撞在門板上反彈,像被自己的速度嚇到。
第二個人一踏進門,
第一個人的背就繃緊——
他們顯然互相認得,卻誰也不叫誰的名。
第二人的衣袖上有未乾的墨,
一道細線從手腕延到掌心。
他站在門檻內,目光掃過第一人、學徒、
巨獸,最後停在那只沒喝的杯上。
「你們這裡……
」他語氣停住,像被門縫刮了一下。
他伸手要把杯移向自己,
巨獸把杯沿輕輕一轉,
杯口仍朝著第一人。
第二人的手就停在半空,
收不回去也伸不過去。
兩人的目光在杯沿相遇,
像兩股潮在窄彎里擠了一下,
誰也沒把誰掀翻,但都不太舒服。
學徒看不下去,往門外看了一眼:
「要不然我把另一個杯——」
巨獸輕咳一聲,少年閉嘴,
去找杯卻故意放慢了動作,
像故意讓某件事有時間自己落地。
第二人終於挪開視線,
朝牆上那些褪了色的短句看去,
又在一張寫著「怒降級為求」的紙上停住。
他鼻翼輕動,像要笑又收住。
「第三下呢?」他忽然問。
巨獸說:「還沒來。」
第二人看向門外,像在等天給答案。
門外的光正一點點加厚,
像有人在遠處揉麵。
第二人的肩緩緩墜下來。
他後退半步,背靠在門邊,
像把自己塞進門框留下的空隙裡:
「我就站這裡。」話音落下,
第一人像是被允許了什麼,
指節再鬆一線,終於端起杯,吮了一口。
學徒把第二只杯放在門邊的矮凳上。
第二人眼角掠過一絲不用謝的感激。
他不動杯,手卻在杯影裡畫了一
個小小的圓,再用指腹抹平。
像在告訴誰:我暫時只要影,不要物。
洞裡的氣味慢慢變了。
潮味退開半步,木頭透出清甜。
巨獸把視線移向窗沿,
那條很窄的天像一枚未拋出的銀幣,
冷冷地躺著,等待被指尖彈起。
他忽然意識到:
第三下鐘聲也許不是壞了,
而是在某個地方被人按住了。
是誰?
為什麼?
他的耳根動了一下,像在捕捉遠處的回音。
第一人放下杯,聲音放輕:
「你們會把別人的話釘在牆上嗎?」
他看的是那些舊句。
第二人也偏頭看去,
眼神像是在追一條半年前沒追完的線。
學徒快嘴想答,被巨獸用眼神按住。
巨獸只說:「有些釘子只釘方向。」
第一人歪頭:「如果方向錯了呢?」
巨獸看著他:「那就改」
第一人的喉結動了一下,像吞下一粒鹽。
第二人忽然從門邊直起身子,像聽見了什麼。
他朝外跨出半步,探著耳。
遠處,似有一個比風更細的聲音,
穿過石階,沿著木梁傳進來——
不是第三下鐘聲,是有人在門外敲了三下。
不是這扇門,是更外一扇。
學徒一下子明白了,瞳孔一縮:
「是港灣那邊的碼頭鐘!
」巨獸「嗯」了一聲,
那聲音像把洞裡的空氣輕輕一攏:
「節拍還在,只是換了地方。」
門框內外一時間像接了線。
第二人退回門內,
他剛才畫在杯影裡的那個小圓,
邊緣變得清晰。
第一人把空杯放回桌上,
杯底印出一圈潮線,與昨夜的
重疊了一點,像兩個時辰握了手。
「我昨天……把誰當成了誰。」
第一人看著木紋,像對木頭說話。
第二人的指尖在門邊蹭了蹭:
「我前天……也把誰當成了你。」
他們沒說名字,影子卻各自收短了一節。
學徒在窗邊偷笑,又急忙把笑再塞回喉嚨。
巨獸望向門口,
門縫裡的光此刻像長了一枚脊椎,挺了起來。
「我得去碼頭。」第二人忽然說。
他抬手,像要在空中抓住那三下遙遠的鐘,
卻只摸到風。
他看向巨獸:「你會在這裡嗎?」
巨獸點頭:「我在門。」
第二人像得到允諾,轉身跨出去,
影子從門檻上掠過,短了一寸,輕了一兩。
他在石階上回頭看了一眼,
像把某種未說的話折好,塞進衣袖裡。
第一人沒有跟出去。
他把手掌在椅背上慢慢抹了一下,
掌紋在木紋上留下看不見的印。
他說:「我留一會。」
巨獸把靠窗的椅子朝他那邊推了一寸,
卻不催他坐。
學徒蹲下去撿毯子,
忽覺門外風向一轉,
像是某處的潮剛剛換了班。
第二人走到半途,
碼頭方向果然傳來清清楚楚的三下。
不是為他敲,卻像替他壓了壓心。
方向在遠方確定,步伐在此刻完成。
他停了一步,朝聲音的方向輕輕點頭,
像向看不見的人致意。
石階上有早起的鳥飛起來,
羽尖在空中割開一道細痕,迅速合攏。
洞裡,巨獸把兩下鐘聲的餘音收進手心,
與遠處那三下放在一起,
像把兩段不同的繩頭攏成一個結。
他不知誰按住了洞裡的第三下,
也不急著去修。
他看著第一人的背,
覺得那人身上有一塊看不見的結,
結裡夾著昨夜牆裡叫他名字的聲音。
「今天,門只留一指。」巨獸對學徒說。
少年「哦」了一聲,
去門邊抹去昨夜遺留的潮痕。
他抹得慢,像怕擦掉什麼將要出現的字。
抹到門栓的位置,他停住——
那裡有一道極淺的刻痕,
原本只在斜光下能看到,如今竟比以往更清楚。
像誰在夜裡替它描了邊。
巨獸走過去,指腹沿著刻痕滑過。
刻痕末端有一個小小的彎,像逗點。
他在心裡笑了一下:
也許第三下就藏在這個逗點後面,
像一句話故意不說完,只等有人把它接下去。
第一人終於坐下,椅子發出一聲極輕的響,像呼。
學徒在窗邊抬頭,
那條窄天被一朵傾身的雲掠過,
銀邊像刀背,光卻不刺。
遠處第三下落完,碼頭的鐘歇了。
洞裡還是兩下,但兩下之間似乎
被某種看不見的線連起來。
巨獸把手放在門板上,木頭回了一股微熱。
他藉著那股微熱,
對坐在椅上的人說:
「等會兒有人會來找你。」
第一人抬眼,眼底的鹽已經淡了。
他沒問誰,也沒問為什麼,
像是信了這句話的路徑,而不是內容。
學徒在旁邊悄悄把草紙上的
小圖改了一筆:
在「短時椅」旁畫了一個更小的圓,
像杯影。
他想寫字,又怕驚動。
巨獸看見了,沒有阻止。
洞外的風暫時停了,
像一張剛剛鋪平的床單。
有人遠遠打了個噴嚏,聲音被海吸走。
第三下仍未在洞內響起,
但誰都不再追問。
巨獸把椅子朝門輕轉一度。
第一人端詳那只空杯,
像在杯底看見一截不屬於昨夜的路。
他把它放回桌上,
手掌落在木面,指節終於不再緊。
巨獸側耳聽——
不遠不近的地方,
有一步比風更輕的腳步正往這裡來。
門縫裡的光忽然有了重量。
他順手摸了摸門背的刻痕,
指腹在那個小小的逗點上一停。

木門內側刻痕末端的微小弧點與一道細光對位 ,像釦子正被輕輕扣上。鹽霜與木纖維在斜光裡微微發亮。
巨獸知道,故事要從這個扣子往前走;
誰按住了第三下尚不可知,
而第三下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替它落下。
但路已對位——下一步,
會從這枚釦子的微響處展開。
第三下或許會遲到,
但兩下之間已有座位。
如果你也在門前停過一息,
歡迎在留言裡放下一枚「扣點」——
一句今天的原句、
一次對門的輕輕一下,
或一張你心裡的門縫光。
下一篇〈看見與回聲〉,
我們在靜牆與木勺之間見。
下篇預告|看見與回聲
兩聲在梁上對望,第三下仍遲到。
四個聲音即將同場:
句子會在靜牆前打滑,將被木勺原樣送回;
雲格只掀一指寬,
一個幾乎被說出的名字停在光與影之間。
請帶著你的呼吸,一起進來。
📜 致同行者
本章節中「裂痕=地圖」「無舌風鈴」「線圈掛鐘旁」「在節拍之間等待的人」等靈感,
來自格友輕煙飄過 於本文留言的延伸創作。
我把這份溫柔的等待,記在門內側的木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