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不是鐵板一塊，誰在急著辯護？

國民黨並沒有本土化，短期內也不會本土化

關鍵評論網國際版主編寇謐將（J. Michael Cole），為了回應香港《信報財經新聞》一篇由練乙錚執筆的社評，而發表一篇題為〈不論你喜不喜歡，國民黨都不是鐵板一塊〉的文章，他在這篇文章提出以下論點：台灣的國民黨不能和香港親中的建制派勢力相提並論，因為國民黨不能被看作鐵板一塊。雖說寇謐將回應的其實只是練乙錚文章之中的四句話，他仍宣稱國民黨「在這幾十年來已經本土化了，受到今天與台灣認同密不可分的自由民主理念所轉化」。

寇謐將反對國民黨一致主張兩岸統一的觀點，認為國民黨「並不是鐵板一塊，而是派系林立、充滿差異且意見分歧，尤其是在台灣南部，這足以抵銷黨內僅存那些仍在情感上認同中國的老頑固的力量」。因此可以說「國民黨仍然面臨巨大壓力，必須改造活化，才能在台灣民主政治版圖發揮競爭力」，按照寇謐將的說法，「死守著在台灣民意支持度不到 10% 觀點的極少數人靠邊站，由政策更能順應時代的政治人物取而代之，只是遲早的事」。寇謐將這段話的證據則是「去年因為洪秀柱的「親中」理念而把她從總統候選人換下，以大眾更能接受的朱立倫取代的，正是她現在所領導的這個黨」。

但我們卻不得不反駁這個對國民黨相當看好的玫瑰色觀點。首先，國民黨究竟是哪一部分本土化了？就算是此時此刻，本省族群的政治人物也還是無法出任國民黨的領導職務。我們從王金平和他的「本土派」在政治上遭受的邊緣化就能看清這點，王金平始終不能成為國民黨的領導人，也沒有機會代表黨競選總統，這正是由於他所面臨的族群偏見，即使他是一位經驗豐富、手腕靈活的政治人物，出任黨主席綽綽有餘。難道這就是寇謐將以為能夠接掌國民黨的派系嗎？儘管王金平和「本土派」當然更接地氣，但正如我們在國民黨內最近一次權力鬥爭中所見，他們改變國民黨的機會已經被否決了，原因正是黨內保守派在本土化課題上堅決不妥協。

同樣的，國民黨青年黨員的改革努力，也在保守派對於本土化的持續恐懼之下被撲滅。我們從最近國民黨內年輕人發起的「草協聯盟」興衰歷程也能看出這點：他們在太陽花運動之後體認到黨的走向無法吸引年輕人，這意味著國民黨終將走向滅亡，除非這種狀況能夠轉變。這個例子看來也足以證明，寇謐將所說的國民黨保守派必然將被「政策更能順應時代的政治人物取而代之」並不屬實。

實際上，國民黨內部的改革努力都遭到有系統地阻撓，改革要成功絕不只是「遲早的事」那樣簡單，我們看到了國民黨本身沒有能力開展出新的領導和新的聲音，而這並不是因為草協聯盟的年輕黨員不去嘗試。的確，草協聯盟其實得到了跨越不同政治勢力的台灣青年社運人士同情，卻在黨內被強烈攻擊為倒向泛綠，或被指控為黨內叛徒王金平的青年黨羽。

換言之，日漸衰老的國民黨領袖們如今實在太害怕任何形式的妥協都可能喪失了政黨認同，包括本土化或改革。但是國民黨回應危機的方式，卻是試圖強硬回歸傳統價值，而非尋求變革。從國民黨與時俱進地自我無力化來看，它是不可能在台灣吸引到青年的廣泛支持了，這表示它將一路走向滅亡，而非寇謐將以為必然發生的改革。

當然並非鐵板一塊，但也未必和台灣連結在一起

國民黨當然不是鐵板一塊，這是明顯易見的事實（儘管香港親中勢力、中國共產黨本身，甚至任何一個政治勢力也都不是鐵板一塊）。國民黨亦不是由一致主張兩岸統一的死忠黨員組成的。可是，寇謐將似乎有些太急著幫國民黨被指為親中促統辯護了，進而宣稱國民黨以自己的方式傾向台灣。

寇謐將認為，國民黨「拋棄了『反攻大陸』的不切實際想法」，而「放棄高分貝的反共高調，並不表示該黨轉而擁護中華人民共和國及其高壓政治體制」。但這對國民黨整體而言並非事實。在許多情況下，體認到自己不可能反攻大陸，對某些人來說其實反倒意味著由中共實現中國統一比起完全不統一更好，他們對中國的缺乏民主還抱持著美好想像。

的確，在某些人看來，隨著時光流逝，國民黨和共產黨的歷史仇恨已經被大多數國民黨人遺忘，「中國」更優先於國共對立的歷史。事實上，人們會發現那些投身於統一大業的國民黨人，通常對中國缺乏自由的程度缺乏理解，他們只看到中國多少是門戶開放了，經濟起飛了，如今多少像是個自由國家了，即使在某些方面仍稍稍有些進步空間。

另一方面，寇謐將也試圖為馬英九被說成是北京打手辯護。很顯然，馬英九確實不像香港政府那樣直接隸屬於北京。但不直接隸屬於北京，卻也不表示馬英九不會出於自由意志為北京的利益服務，只要符合他的個人利益，他就能在台灣與中國之間自主扮演權力掮客。

寇謐將也用同樣的理路，試圖為經常投票支持國民黨的台商辯護，洗刷他們有意將台灣出賣給中國的刻版指控。沒錯，一般台商通常就是些只想謀生養家的人，就這點來說，寇謐將說國民黨不是鐵板一塊的確沒錯。確實有一群國民黨基層黨員不該被看作一致主張統一，或者被汙衊為賣國賊。這樣的人通常並不是被促統情感或對中國的政治認同所驅使，有時投票給國民黨，是因為台灣面臨那個政治和經濟上都難以面對的龐然大物──中國時，國民黨能夠提供他們看來更穩固的經濟和政治安全。

但對富可敵國或是政治勢力龐大的人們而言，他們的政治和經濟利益已經遠遠超越整個台灣或中國範圍了。這正是寇謐將自己在疾呼「不要把國民黨的本質當成鐵板一塊」的同時，未能對國民黨充分區辨之處。說實話，舉個例子，台灣的命運對於馬英九之類的政治人物，或是郭台銘之類的企業大亨來說，根本不算甚麼，無論台灣發生甚麼事，他們的財經和政治資本都足以存活。在這種情況下，經濟上的自利極有可能壓倒國族認同，於是這些人實際上對於出賣台灣給中國恐怕毫無顧忌可言。不管怎樣，他們都能活下去並且獲利。

何必把國民黨當成台灣民主的夥伴，幫它辯護？

在這個意義上，儘管這並非寇謐將第一次試圖弔詭地宣稱國民黨在某種程度上以自己的方式傾向台灣，包括他說過就連洪秀柱都在某種程度上傾向台獨，他這次出手實際上似乎是用一種曖昧的方式幫國民黨辯護。但可別忘了，這種論點是建立在對國民黨的美好期待，而非黨內實情之上。

本質上，寇謐將的焦慮或許來自於國民黨一旦瓦解，台灣就不再有兩大選舉政黨互相制衡，而可能一黨獨大；但也要記得，國民黨這個昔日的威權政黨並非正常政黨，國民黨若不消失，台灣的民主轉型將無法完整。作為昔日的威權政黨，國民黨藉由各種黨國遺緒，以及自威權時代沿襲至今的人脈網路，對政府機關發揮了不正當的影響力。

我們也該回頭看看國民黨自己在台灣內部是如何蔑視台灣民主，像是在 2014 年玩弄不民主手段企圖強迫立法院通過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由此觀之，國民黨無論在甚麼時期恐怕都不曾信奉民主。國民黨也以它和共產黨雙方超越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中華民國雙邊關係的直接會談，展現出隨時逾越台灣民主政治的意圖，雙方在 2015 年五月已經會談過一次，按照國民黨的說法，未來還有可能再進行。忘記了國民黨的不民主本質，就等於忘記了 2014 年太陽花運動的教訓。

如同許多談論台灣政治的西方評論者，我們有時也會察覺到一種為國民黨抹上玫瑰色調的怪異誘惑；不只將它說成是台灣民主政治的夥伴，而非至今仍對抗民主的勢力，還把它說成一個至今仍能自力更生的政黨，而非既無力於進步，目前更忙著從內部自我撕裂的政黨。凌駕一切之上的恐懼，或許是以為少了國民黨，台灣的政治體制就會動搖，其根本觀念則是兩黨政體乃是最穩定的治理型態。

但是說真的，這種恐懼或許毫無必要。要是國民黨瓦解了，很可能會出現一個新政黨填補它的空缺。畢竟，不論我們喜不喜歡，國民黨基層或是國民黨政治菁英都不太可能從此消失，在後國民黨典範之下，繼續作為政治行動者存在下去，可能會以新的名目重新組織起來。這可能意味著組成新政黨，加入由國民黨分裂產生的現有政黨（如親民黨、新黨），或者甚至加入民進黨。

但只要國民黨繼續存活下去，它就只會對台灣民主產生負面作用，這樣一股勢力只是不情不願地默認民主的訴求，如今甚至起而對抗民主。目前國民黨正在持續衰落中，它最終的瓦解將有益於台灣民主。正如太陽花運動之後風行一時的那句口號：「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

文：丘琦欣

編輯：胡景祥

翻譯：William Tsai

封面圖片來源：南早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