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盛開

好朋友來家睡，兩女又亂七八糟的聊個沒完沒了。

「唉呀你不明白的了，我很胖呀，又太高大了，長得不可愛。」她埋怨。

「哎呀拜託你別再這樣說，好不好？你很可愛、很可愛的，ok？別這樣說自己行嗎？」女兒用責怪的語氣在旁勸着。

「你不會明白的了，我總是全班最高啊……我不喜歡我自己長得這麼高大，很怪異的。」不到十歲，但在意自己外表其實不分年齡。

「長得高好啊！這是天賜的福氣，為甚麼為一時的特別而苦惱呢？」忍不住要插嘴問一下。

「姨姨你不懂，我就是怕我日後長大了還是最高的一個，書本有寫過有人患巨人症，你知道嗎？」她真心在擔憂。

「那巨人症也真嚇人，不過你可不是。」我嘗試解釋。「你爸爸生得高大威猛，你長得像他，自然就高人一等，這可不是巨人症。」

「我媽也不矮啊。」她搶白。

「就是囉，哪來擔心甚麼巨人症？長大了你會因自己的身高而驕傲啊。」

「還可以當模特兒呢！」女兒為好友打氣。

「我這麼胖怎當模特兒……」這孩子一貫傷春悲秋。

忽然想起我幾位美麗的好友。小時候都是大塊頭，也因為此總是在打籃球。男孩子生得高大總是好看，女孩子則帶來無窮的煩惱：校服裙總是被訓導主任挑剔過短（是腿長好不好）；腰帶總是窄（其實不胖但個子高總是寬）；穿不下普通尺碼的任何牛仔褲和潮流衣物（那時還沒興起甚麼hiphop寬身衣）；更別說要學其他女生穿上貼腳的長靴了（打球的女孩子們腿要壯一點，哪來塞得下那些窄窄的靴款）。差不多所有少女心事都在同一身上爆發，若果不幸長了幾顆青春痘在臉上，簡直是絕配無誤。

不過現在的她們每一個都美麗動人。腿長得令人看了發麻，連自己都不想買有跟鞋穿；仍然努力運動因為高個子本身就比較能人擔得起衣服，卻難免給人稍胖的錯覺；吃不多，但只挑好來吃，保護自己身體也力求健康……只有一樣東西沒變：怕高個子嚇跑男朋友。面對她們的超模長腿，除了羨慕還只能夠羨慕。「腰痛啊！」一個說。原來高個子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就是腰較易生骨刺，腿也較易酸痛。上天很公平，給你一點天生的優勢，你得好好管理，要不比沒有的更難打理。

女友們說笑若上天給她們挑都不想那麼高大：選鞋子襪褲難找對尺碼，選男友亦不易。可個子小就男友易尋嗎？倒不見得。外表從來只是第一眼，能否長久相處下去還得看彼此造化。感情如是人生如是，我未懂怎樣解釋給這娃聽，她有着上天給予的美好，就別把優勢看成缺點。每個人都不同，每一個都獨特，要別人懂得欣賞自己，先得把自己好好表達，人家才會着眼到你亮眼的地方。我女看到這好友美麗的心動人的文采，她也看到小女身上那點點大方傻勁。既然看得到別人，為甚麼看不懂自己？

有回祖母給我讀我最愛的聊齋，我問她為甚麼蒲松齡得寫這些恐怖的鬼故。「人、妖、狐、鬼，你以為誰最不可怖？」祖母問我。

「當然是人啦，周圍都是人，哪有可怖之處？」祖母幽幽地答：「可作者的故事往往寫出人性醜惡，反而妖狐鬼在他筆下尙存善念。所以這你可讀作鬼故事書，也可當作了解人性的讀本。」

別說紅樓夢，我這無腦連聊齋都沒看懂，白撞跌碰多年，方發覺有些人性也真的複雜難明。幸運遇上好人多惡人少，但有時候我會懷疑是否周遭的善人多以致自己也惡不起來？若果身處一個醜惡的世界，我不敢想像自己的人性可厭惡到何許程度。

也許這女孩只是太敏感早慧，把紅塵看破把人性看穿。不知這孰好孰壞，但我還是有點執意，既然生命還在拙壯成長，心靈還在青春萌芽，要挑就挑種出燦爛盛開的花朵，別把心房的雜草仔細灌溉。也許蒲松齡是對，人比妖鬼狐更醜惡，但作為一個母親，我仍然努力把世界僅存的美好發掘給我們的孩子，否則，我找不到一絲生育下一代的理由。

給我愛的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