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該反省的是,教育為何一方面極為排斥傳教,卻同時又只傳遞單一向度的世界觀?
親愛的亦芃:
你問了一個會讓不少人皺眉的問題:「我們的教育是不是隨時都在傳教?」乍聽之下,以為你遇到了不認真上課卻高談學佛或禪修心得的老師,不然就是他三句話就會扯到信耶穌得永生,甚至暗示你如果去參加團契活動就可以加分!?
當然,我知道你之所以這樣問,是起源於我們曾在課堂中談到,宗教是一種「世界觀」,能建構人們對於世界的理解,而「自然主義」也是一個世界觀,它主宰了兩百多年來的知識結構與教育系統。於是,你便開始好奇,那今日以自然主義為知識前提的教育內容,何嘗不也算是一種「傳教」呢?
我很欣賞你對教育的大膽反思,也很樂意與你一起疏理這個問題的脈絡與答案,當然更希望身為學生的你,能在年輕時就可以辨明在許多的「宣稱」背後,所真正要傳達的是什麼?
在台灣,說到傳教讓人最先想到的,大概是那些常見在街頭騎著腳踏車的外國帥哥,總給人溫暖無害的印象,直到他們拿出了一些小冊子開始滔滔不絕。而對於外國傳教士,第一印象應該是歷史課本中的利瑪竇、湯若望,或是台灣的古蹟馬偕醫館、與現代的馬偕醫院。似乎,不管他們帶來了西學或是科技,醫療還是慈善,傳教士們只要不「傳教」,彷彿就是充滿了正能量的天使!而那些虛無飄渺的不知所云,或者熱心積極甚至語帶強迫,試圖讓你受洗皈依的言行舉止,大概就是一般人對「傳教」的定義。
所以,教育當然不能是傳教,因為它必須秉持立場客觀與價值中立的原則才對,把教育當成傳教手段,實在是太不入流了!但是,真的如此嗎?
大部分的時候,傳教總被披上了一件令人敬而遠之的外衣,就像我知道你們每次經過圖書館前,多半都要繞道而行,否則會被好些熱心的傳教人士包圍而無法脫身。
因為,要讓人理解一個自己陌生的世界觀,非常困難!上帝創造天地、亞當夏娃犯罪、神愛世人、耶穌在十字架的救贖、第三天復活戰勝死亡、末日的審判、......這些都是以上帝為核心的世界觀,並且發展出了對世界的各種認識與解釋。它與我們所嚮往逍遙無為又中庸的傳統,或篤信世間無神明成佛靠修行的釋家精神截然不同,更有違萬物之靈人定勝天若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功利思維。尤其,基督教世界觀會被物質科學與唯物理性所建構出的自然主義世界觀,嗤之以鼻!
這些張力就源於我們常在課堂中談到的,因為每個人都不知不覺地戴著一副眼鏡在理解世界,並且按此理解而活著,而這副眼鏡就是一個人的世界觀。在不同的世界觀之間,無從比較對錯,戴了不同眼鏡之後,人們也難以有效地聊著關於在世上的生活之道。試想,戴綠色墨鏡的人,與戴紅色墨鏡的人,如何討論金色的夕陽呢?
難怪,歷史上牽涉了世界觀的衝突,總是慘不忍睹!那些不同種族間的殺戮、宗教基本教義派的戰爭、科學家與教會人士的勢不兩立、......那些高舉真理大旗的戰鬥,贏家往往只是有權力的一方,而權力將某一個世界觀包裝成了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
沒錯,我們在談的是「教育」。
事實上,當父母知道桌上放了一碗湯,那就絕不會教小孩用筷子去喝;若先認定人應該要誠實,就不會同意小孩覺得「狼來了」的故事重點,是只可以說謊一次。因為,教育的內容必然源於教育者所認同的價值,教育的方法則取決於教育者的世界觀,因此與其喃喃自語中立客觀,不如指明自己的世界觀及限制。
你知道嗎?當今在絕大部分的教室裡,其實都供著一尊看不件的神祇,名為科學理性;都有一冊鉅細靡遺不可刪改的經典,叫做物理法則;還有一套奉為圭臬以表虔誠的複雜儀式,就是自然實證。在這樣的世界觀之中,教育者相信那些可重複驗證的過程,藉著傳頌與應用自然的法則,就會被應許一個更好的生活,同時也培養了越發忠心虔誠的信徒。過去兩百多年,日益發達進步的人類社會,就如同雲彩般的見證人,佔據了你的教科書,也幻化為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至於其他的世界觀,只要被貼上「非理性、不科學」的標籤,就是被禁絕於教育廟堂之外的異端。
不知不覺的,看似標榜多元的時代,卻充滿了「除它以外,別無真理」的單一物質科學主義向度,如果你不相信在課堂上所傳授的,或是雖然心裡相信卻在考卷答案上顯得信行不一,那你將不會被視為值得尊重的聲音,而是直接把你當掉。
重新回到你的問題:「我們的教育是不是隨時都在傳教?」你會怎麼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