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堂哥

今天來講一個小時候聽來的故事，那是在長輩家裡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讓我用小說體來帶大家回到當年。

太平洋戰爭結束之後沒幾年，阿芳嫁入了中部海線小鎮的一戶店頭人家。從鄉下嫁到小鎮上，阿芳住進了丈夫家族裡的老式長街屋。剛開始她頗不習慣，不但生活空間比之鄉下少了許多，小鎮的房子也與鄉下不一樣，戶戶比鄰而建，一樓終日幽幽暗暗，只有在前屋與後屋間留出的一小方天井能在中午前後吃到直射的陽光。餐廳與廚房在後屋的一樓，每天大部分的時候也是陰暗非常。

盡管還在新婚期間，但阿芳不敢怠慢，很快進入廚房開始幫著婆婆做家事，想要盡快適應新的生活。一天傍晚，阿芳獨自來到位於後屋的廚房開始進行晚飯的準備，雖然那時天還亮著，廚房面對天井的門扇與小窗還能透進一點微弱的光線，但其實已經非常翳暗。

阿芳一踏進廚房，就看到隔著大餐桌後面灶台邊的暗處站著一個人，正當阿芳納悶思索著這人也許又是哪個還不認識的親戚時，那個人開口了，他用日語說：

「我好餓啊！好冷啊～！」

此時由於眼睛適應了昏暗，阿芳逐漸看清眼前這個人，是個男的，全身溼答答穿著破爛的日本軍裝，面容削瘦滿面鬍渣。阿芳正想回應他時，她發現眼前這個人的形象變得模糊正在消失！阿芳明白見鬼後驚恐的大叫一聲轉身就往前屋跑去。

時間來到傍晚，阿芳的丈夫阿明回來了。一進前廳就看到父母親、愁容滿面的大伯、以及一旁瑟瑟哭泣的大伯母及妻子阿芳。

阿明馬上感覺到不對勁，還沒開口問，阿芳衝過來低頭不語只是一直哭，媽媽靠了過來小聲說：「阿芳看到阿亮了！」

阿明面露喜色：「哥回來了？」

媽媽搖搖頭：「看到鬼啦，恐怕～」

阿明：「蛤？汝喜勒工向？（啥？妳是在說什麼？）」

此時阿芳接口，零碎斷續地將稍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大廳上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只剩下阿芳及大伯母的哭泣聲，媽媽則摟著大伯母的肩跟著頻頻拭淚。

原來阿亮是阿明的堂哥，幾年前被拉去南洋當軍伕就失去了音訊，戰後這幾年大伯與伯母多方打聽但都沒有消息，沒想到等來的竟是一縷受苦的幽魂。

接下來家裡傷心地找了法師辦了法事，招魂、安靈、立上牌位，忙了好一陣子，希望能安慰阿亮哥不再受苦。

下了那麼多功夫，本想應該就能相安無事，沒想到阿芳竟然夢到了丈夫的堂哥，夢中的他還是溼答答的穿著那身破軍裝，並沒有換上燒給他的新衣服。夢裡的堂哥依然跟她索飯吃，依然說著：「我好餓啊！好冷啊～！」而且還說他泡在水裡，又說被個大柱子壓得非常痛！

阿芳多次被這樣的夢嚇醒，婆婆也多次帶阿芳去收驚，可是情況並沒有好轉。即便大家在牌位前鄭重向阿亮介紹了阿明的這位媳婦讓他認識，甚至連伯母及阿嬤都給阿亮燒香，希望阿亮不要再來嚇阿芳，但怪夢依然經常困擾著阿芳，甚至有次連小姑都在廚房看到阿亮模糊的形影。

就在阿芳逐漸削瘦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家裡接到了一紙通知，阿亮找到了，隨著戰爭末期，開始在新幾內亞的叢林裡躲藏、流浪，現在阿亮被找到了，而且阿亮要回來了，活著！

這個消息讓全家喜出望外，但阿芳卻更害怕了，堂哥還活著要回來，那常來夢裡的那個哀怨靈魂到底是誰？

這一天，是大伯去接阿亮回來的日子。阿明特地請了假在家陪著阿嬤等著迎接堂哥回來，阿芳與婆婆則在廚房忙著準備宴席。門口一陣鞭炮聲響，大伯母就在門外握著堂哥的手掉著淚，左鄰右舍也都過來恭喜看熱鬧，阿明推著大伯、伯母及阿亮跨過火爐進到前廳，在廚房的婆婆叫喚阿芳趕緊將豬腳麵線端出去。這是阿芳第一次看到阿亮，阿亮穿得乾淨整齊，雖然瘦了點但氣色其實還不差，阿芳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堂哥絕不是她看到的那個幽靈。

一陣喧鬧忙碌之後，婆婆和大伯母催促一大家人到後屋吃團圓飯，經過天井時，阿亮問道：

「咦？天井邊的空地起厝囉？」

阿明回答：「對啊！現在是我和阿芳住。」

阿亮：「我們以前常做伙在空地玩，啊，本來還有個小池塘。」

阿明：「是啊！為了打房子的基礎池塘填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