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開設一家這樣的店

才剛從盤古初開天地時的混沌慢慢捉摸出雲彩，這群臉上尚煥發天真快樂神采的小孩——包括在一旁牽著他們小手的大人，都無可避免地即將成為我的消費者，嘿嘿。

我的店不太難找，你在360度環景的世界中看到一小小塊2D平面的黑暗，那就是入口。店面說大很大，有兩百公尺一圈的操場；說小也小，不過是無數間容納二三十張桌椅的囚房。最重要的是全台都有分店，無論高山平原與海邊。消費者從四五歲的幼兒到三十幾四十的中年人都有，幾乎算是不分男女老少。店的資本哪裡來？你之後就會慢慢明白。

也許你會問，這間店是怎樣招攬顧客的？我們靠的絕不是兩百吋的巨大廣告看板，或是穿插在youtube影片之間的廣告，那些都太沒用了，我們靠張貼傳單——段考與模擬考成績單、會考榜單、學測榜單、指考榜單、特殊選材榜單、研究所榜單、檢定證書與競賽獎狀，更重要的——最後從我們這家店裡走出去的顧客他們的漂亮履歷與存摺，製造了極為巨大的誘因讓每個人前仆後繼爭先恐後地進入這間店。順便補充一句，「廣告不實」這四個字，也是你在這間店用寫到爛的生字練習簿和公民課本買來的概念。

前言說得差不多了，讓我們進入正題——這間店究竟是賣什麼呢？又是怎樣的營運方式呢？

賣什麼很好回答，也無須隱瞞，畢竟大家即使一開始進來時懵懵懂懂，到後來也差不多都成了明白人了。實話告訴你，我們專賣學歷，通常用一張高級的紙上面寫「畢業證書」，再加上顧客的大頭照與姓名生日（十足客製化），最後再蓋上大鋼印以資證明。每間店的設計風格都不大一樣，但格式基本上相去不遠。

那要怎麼樣才能買到呢？依據你來小店的目的，應該至少需要收集三到五張，等級包含小學、國中、高中高職與大專院校及研究所。若收集完全套商品，光金額的部分保守估計大概需要四五百萬；而至於其他付出，就比較難量化計數，包含你與生俱來的求知慾與學習動力、好奇心、創造力、思考力、你十幾年的青春年少、以及你真正開始認真思索人生和未來的發呆空白。

也許你會說，這也太不等值了吧？首先，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再來，根據你在小店中認識並會寫的其中四個字「莫忘初心」，你來這裡的誘因會無數次洗腦你，讓你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而開始會視若無睹一切事物、不問其他地忍受及拚命下去。但小店當初成立的立意畢竟好像還是以善為出發的，因此也不可能當奸商，除了那幾張紙，我們會免費附送你一些其他地方得不到的東西——除了與學歷相符的套裝知識外，其他的比如說學會一字不錯的背誦、比如說訊息查詢及複製貼上的能力（用於應付考試和報告），比如說學會以老師和書本的思想為思想、學會把自己隔絕在書堆裡面幾百天、學會用2B鉛筆把一張卡紙上的小圈圈塗滿、學會是非題說要畫圈就不能打勾、學會為了爭搶少得可憐的名額而惡意競爭……更不用說，拋棄自己那純淨、卻被逼迫只能曇花一現的，所謂「夢想」。

簡而言之，你除了得到那幾張貴得要死的紙之外，還得到將自己框架住、使自己能逐漸按照他人（或美其名為社會）期待被塞進那個鎔鑄好一個個標準人形的模板的機會，然後你以為，你是個健全的人。若你還剛好是榜單上那些「人」名的其中之一，那你，和他人，更會覺得你自己渾身散發金光，於是你意氣風發地走出敝店，店員會張燈結綵大張旗鼓歡送你，把你貼在店門口最醒目的英雄榜上。

但是，請你謹記最重要的一點：本店並無提供售後服務。

當你從本店那2D平面的黑暗小門走出的那一刻，重新回到360度環景的真實世界時，你會受到莫大的衝擊，若按照你從本店得到的那一堆套裝知識，你會知道這個衝擊叫做與社會脫節。然後你會恐慌驚懼，若你無法消化這個衝擊，你會從一個小金童被重新定義成啃老族、繭居族、草莓族；若你打算以堅強的意志走下去，摸爬滾打的同時你會漸漸發現那些以前你耗費無數時間心力得來的套裝知識幾近一無是處，因為真實世界是隨時變動的。你花了十幾年追求標準答案，卻在最後才知道原來一切的答案就是沒有答案。

小店雖然並未提供售後服務，但對於客群的掌握及流向也都非常詳盡調查和建檔，根據大數據分析，我們這幾年發現一件驚人的事情——這些在生物學名上叫「智人」的顧客們竟然逐漸變得和機器人或AI差不多模樣，有些能力還輸給它們！

原來小店還肩負著製造機器人的使命，但製造出來的品質似乎還不如真正的機器人？不耐打不耐撞，記憶體有限，還會有惰性，更別說保養成本與效率簡直成極大值的反比。

不過，管他的。工業化時代嘛，資本主義盛行成這樣，小店當然要按照市場及消費者需求繼續生產製造囉！不然賺什麼呢？

附帶一提，小店的店名也不大，短小精悍，叫做「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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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文章雖然極盡諷刺批判，但其實我的本意不是這樣的，雖然選擇實驗教育，但我並非反對體制，相對的，從小到大在體制內的生活與成長，造就了現在的我。突發奇想寫這一篇，看似批評得很激烈，我真正想表達的是——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我們必須、也值得做一些什麼改變。力量若是還不足，可以從自身的教育選擇及自主開始，成為那個決定店家生產方向的其中一位消費者；力量大一點的，可以逐步對於店家的營運方式慢慢調整。

而我本人希望最終能做到的，就是將這間店與我所說「360度環景的世界」融為一體，即社會化學習的概念，並且學習的渴望是由心而生的、學習的方式是和他人共生共存，不是一味競爭。

不要讓我們的教育，成為自我異化的過程，這樣的過程完全不值得，更不會是什麼想要獲得幸福之前必須熬過的挑戰——這個挑戰根本不應該存在。許多人都已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論我們選擇怎樣的方式繼續走下去，在體制內也好、體制外也好，請不要讓自己的初心逐漸被磨損殆盡，化為塵埃。

（附帶一提，我在想，如果這篇真的是幾萬篇會考作文中的其中一篇，那它應該是用藍色原子筆寫的、在閱卷老師的電腦上僅僅呈現一團模糊。

又在諷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