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與少年 (下）

這天，工作室來了兩個珠光寶氣的婦人。板著張臉的那位自進門就四處打量，還沒坐下便開口：

「先跟妳說，我們虔誠基督徒是不玩什麼算命的這種旁門左道的玩意，是我妹的關係我才來的。」

我笑笑，「好喔阿姨，等下妳不用算，不用勉強的。」

「沒有沒有，老師妳別生氣，我姐需要算....她要算她兒子啦，我姐煩死了，拜託老師幫她抽個牌。」

欸，我不是生氣，是有點兒為難。抱著懷疑或不甘不願的，硬抽也是不會準的。

我對打圓場的妹妹說，「沒關係，讓姊姊考慮看看，妳先算妳想問的吧。」

我本不是走靈通神秘路線的占卜師，解牌是實際的就事論事。如果她看了仍舊認為我走的是旁門左道，也無妨。

半小時後，皺著眉頭的姐姐坐到我正前方的位置。

「我想知道我兒子的前程怎麼樣。」

很多塔羅老師會說不可以算別人的事。但根據我的經驗，如果那個「別人」並不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的路人甲，多少能從牌面上看出些端倪。怎麼問問題的方式與切入的角度很重要，考驗著占卜師釐清脈絡細節的功力。

前程這問題可太大，然而眼前這媽媽的態度是不想再多透露什麼。來問小孩的媽媽們，即使不是著急的一直講，也會很樂意回答問題，巴不得從我這一得到什麼指引，回去孩子就會乖巧聽話出人頭地。

總之就先抽牌看看吧。

「牌面上看來，他自由自在不喜歡被拘束。他有個很好的優點是會活在當下，天真樂觀又勇敢大膽，會冒險追求自己的夢想。只是關於夢想的方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跟他的缺點還有外在環境有關：他坐不太住，沒有耐心，可能很會說但行動力跟不上。雖然他自己知道做不到，但又希望能滿足身邊的人的期待，就會說個看起來很遠大的目標。因此沒有去探索內心真實的想望，變成一種惡性循環。」

我看著代表媽媽的那幾張牌，想著要怎樣顧及她的自尊心說話？

「媽媽是不是有想送他出國的打算呢？還是他現在已經在國外呢？不管是哪一種，這邊的牌面顯示的意思是關於出國這件事，希望妳要聽自己心裡的真正的聲音，不要管你身邊的人怎麼講。」

「如果是你兒子自己說要出國，不管工作還是唸書什麼的，一定要跟他深入談過，確認他考慮清楚下定決心，不是為了給你或什麼人交代。不論他想做什麼，記得給他一個期限。如果可以的話，盡量不要給他太多金援，不要讓他過得太舒適，讓他學習為接下來的人生負起責任。」

一口氣說完抬頭，看見她緊抿著唇。啊，我應該還算委婉吧？沒直接說這孩子仗著家境優渥，每天過得渾渾噩噩，被寵成一個沒責任感的啃老族.....

沈默了大半响她才開口。

「我是很掙扎還該不該送他出國。之前送他去美國唸高中，但到20歲都考不上大學只好回台灣。他說想當醫生，好不容易走後門勉強進了一間私立高中，大學還是沒考上。去重考班也沒在唸書，交了女朋友天天出去玩。最近吵著說不當醫生了，要去澳洲打工度假，不然就是念語言學校，以後跟爸爸一樣做生意。」

咦，這個故事.....? 我心裡一動。把驚訝藏在微笑後。

「我先生有段時間生意周轉比較辛苦，小孩不知道當時我們是賣掉一間房子讓他去唸書的....」

「我不太想讓他再出去，可是我先生那邊親戚的孩子，每個都是美國名校畢業的很有成就，柏克萊NYU一大堆，有醫生有律師，還有在華爾街投行的。我先生覺得我兒子這樣要怪我這個媽書讀得不多，但我也是有在栽培啊！」

「媽媽有跟他聊過他真正想做什麼嗎？」

「他志願變來變去的。這幾年他最會的就是玩吧，他個性海派，朋友多的不得了。就是學業工作的，什麼都沒有啊！」

「剛剛抽他的事情有這張牌，媽媽有看到上面的數字是零嗎？ 零，確實是什麼都沒有，甚至再往下減變成負數了。但零，也可以往上加1、加2、加3、一路加到無限大。活潑大膽的人當然有機會走出一條跟別人不一樣的路，只是他現在正站在懸崖上，走錯一步就會掉下去。他需要的是有人跟這牌上的小白狗一樣在旁邊提醒、幫助他。

所以我想建議媽媽陪他一起探索他適合的工作類型，網路上也能找到一些性向測驗可以做。跟她討論在他過去的經驗裡，什麼是他擅長的、需要加強的能力是什麼。他這樣交友廣闊，或許真能讓他有一天跟爸爸一樣當老闆啊！」

臨走，貴婦媽媽對我欠了欠身，定定望著我微笑，「妳果然不是旁門左道的老師。」

她始終沒有認出我是曾是教過少年一個月的家教。然而這個奇妙的緣份成為我人生裡的一個新契機。

塔羅占卜是沒有辦法解決所有問題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在第一時間就能認可這牌卡的理性價值。

我能不能擁有更多工具與能力，可以提醒有緣相遇的人們能夠懸崖勒馬呢？若當真跌下了懸崖，那怎麼重新站起，找到方向呢？

我開始，不想只做一個占卜老師而已。

註：為保護隱私，細節經合理改編至無法辨認本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