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耶律德光,天顯五年(約公元九三○年)
耶律倍催促著親信十數人,將自已的藏書與畫軸搬運上船,他手裡抓著一塊木牌,緊皺著眉頭不語臨風望想,回想著母后述律平誅殺異已數百人,只為讓弟弟登基的種種事跡,內心悲憤激動不已,再回想起弟弟對自已的不信任,形同軟禁的遷都行為,他知道自已不能再忍。
耶律倍望著眼前一片大好江山,那是由父親自封冊他為王的東丹國土,他明白自已只是個可悲的傀儡,那專制集權於一身的霸道母后,猜疑忌諱他的狹隘皇帝,決絕的搭船渡海投奔大唐王朝,是失權失勢空有虛名的他,所能採取的最後措施。
耶律倍在海邊樹立著親手刻的木牌之後,對站在一邊不語的述烈與涅里示意,兩名高大沉默的帶刀侍衛,便將一名年約十二歲的幼童,連拖帶扯的拉上渡船,驚恐的小男孩拚命抗拒,誓不依從的大聲哭喊著:「不要!我不要離開東丹,東丹是我的家鄉!爹!」
這名面目清秀,眉宇間帶著軒昂不凡氣勢的小男孩,便是耶律倍的兒子-耶律劭。
「由不得你!退下!」耶律倍一個縱身跳上渡船,對著哭鬧不停的小男孩,就是一個熱辣無情的耳光,刮在他稚嫩白皙的臉頰上,絲毫不憐憫他的年幼與離鄉情愁。
剛由船倉走出來的高美人-玉緒,連忙碎步上前,以嬌弱身軀護住抽噎不止的小男孩:「大王,不要!劭兒不過是孩子,依戀家鄉,是人之常情啊!」玉緒緊張怯懦地舉臂摟住淚水沾襟的耶律劭,耶律劭是她的孩子,她這一生唯一的兒。
耶律倍輕哼一聲,叱之以鼻的拂袖而去,頭也不回地進入船倉歇息,底下一干奴僕,嚇得渾身打著哆嗦,個個臉色發青唇泛白,不曉得處於震怒之中的主子,又會想出什麼樣的殘忍方法對付他們,這段渡海的旅途,他們能不能活著見到登州的海岸,沒人能說得準。
「劭兒,你乖,娘疼你!不管到哪裡,娘都是一樣疼你的,就當作是為了娘吧!娘好想念中原的生活,我們只是出使進貢大唐王朝罷了!終究會回來東丹的,別怕,當做去遊歷中原啊!」玉緒憐惜溫柔地輕撫著耶律劭的臉頰,目光慈愛婉約地凝視著兒子,語調低切幾近哀求地哄騙著耶律劭,玉緒雖然身為東丹王最愛的寵妃,但她是不折不扣的漢人。
耶律劭止住輕聲啜泣,他在心底暗暗的發誓,他絕不會再軟弱落淚,總有一天,他要靠著自已的力量,再踏上這片國土,他是契丹人,不管父親要他穿漢服、說漢話,甚至究學潛習中原文化,都不能改變他身上流著契丹皇族的血液這件事。
耶律劭小小的手掌,緊握著白馬圖騰的家徽項鍊,他知道自已的父親,是為了激怒報復最疼愛他的奶奶-述律平,才堅持帶著他共赴中原,父親平時對著他不聞不問,更甭提關心抑或噓寒問暖,就連笑也難得對著自已,怎麼可能會因為捨不得他,千方百計掩人耳目的拐帶著他一起上路?耶律劭心裡清楚明瞭,這趟探訪中原之旅,不僅是出使進貢這麼簡單。
不願離去的耶律劭,在這刻突然長大,心中有所領悟的安慰著母親:「娘,妳放心,只要妳在中原的一天,劭都會一直陪著妳」等到疼愛自已的母親百年之後,便是他重履契丹國土,拿回屬於他一切的時候,耶律劭望著漸行漸遠的岸邊,咬著牙根,暗自立誓。
兀然孤立在海邊的木牌,刻著耶律倍自已做的詩一首:「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故鄉人,從此投外國」,窮盡一世,耶律倍與高美人,未曾再踏進契丹國境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