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楊相思樹｜第九・細柳垂楊 (4)

成德和曹寅隨明珠跟在康熙四兄弟身後走著，聽福全和常寧細秉軍情，回到乾清宮後便和曹寅留在殿外，並不隨明珠入內。因乾清宮本有值宿侍衛，他二人便在殿外來回踱步，一邊留神細聽裡頭動靜。成德思索先前坤寧宮內明珠言語，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忽聽曹寅靠到身邊低聲問道：「你在想東宮之事？」

成德點點頭，附耳對曹寅道：「我想不透，難不成⋯⋯阿瑪那是以退為進？」

曹寅也悄聲道：「我也這麼想。帝后何等情分，就算今日無人勸進，主子日後必然也要冊立皇太子，不如做第一個倡議之人，在主子跟前站穩地步，索額圖日後無論做什麼，恐怕也挑唆不動了。現如今中宮出缺，若主子不再冊立皇后，以致後宮有所爭執，主子看在今夜份上，也會擔待著惠嬪和保清阿哥。」

成德聽曹寅所言甚為有理，慢慢踱回門邊，聽常寧在殿內說道：「閩中告變，浙江需兵，可這兵員從何調集，卻大成問題。」

福全道：「或者可令大將軍王分兵馳援。」

康熙遲疑道：「勒爾錦接連丟失城池，恐怕正是軍心不穩時候，此刻由他手上調兵赴浙，未見得妥當。」

明珠道：「主子所言甚是，軍報中稱偏沅巡撫盧震棄守長沙而奔岳州，已讓大將軍王著人追回，如今正要請旨議罪。」

康熙得知靖南王耿精忠起反，孫延齡又在廣西呼應吳三桂，已為了千頭萬緒軍務煩惱至極，聽說巡撫棄地潛逃，登時怒火上升，說道：「還請什麼旨？傳諭勒爾錦，將這怕死的奴才鎖拿進京，著監候秋後處斬！」

明珠見康熙動怒，忙欠身道：「委地潛逃當議絞罪，此刻兩湖兩江局勢吃緊，正待主子恩威並濟，不好在此時從重議罪。」

康熙聽了提醒，知道方才失之焦躁，沉默片刻後答道：「就依你說的辦，將他鎖拿進京，秋後處絞。」

常寧見明珠不疾不徐，一邊議事一邊安撫，倒能見效，便也搭著節拍提醒：「方才商議閩浙軍情，三哥還沒拿主意呢。」

康熙沉吟道：「讓杭州將軍、江寧將軍、鎮海將軍領滿洲馬步兵各千名駐守江寧，兩江閩浙但有需兵，可逕往江寧調取。」

常寧與福全、明珠對看一眼，低頭道：「如今大軍向兩湖集中，按大將軍王疏報所稱，杭州、江寧、鎮海要分別調撥兩千兵員，總計高達六千，恐怕⋯⋯」

康熙見常寧似乎想說兵力不足，又看福全也拿眼睛看著地下，知道常寧所言確實不錯，正自沉吟，忽聽明珠道：「先前主子為充實東南防務，調察哈爾兵南下駐守安慶，正在兩江地域，何不將察哈爾左右翼兵分兩路，供作調遣？」

康熙點頭對常寧道：「明珠說得有理，就這麼辦罷，調察哈爾左翼四旗留守安慶，分赴杭州，右翼四旗移防江寧，務必將閩浙圍個水洩不通。」

福全又問道：「湖廣總督蔡毓榮、雲貴總督鄂善，又該如何處置？」

康熙道：「方才明珠說的是，此刻朝廷必須恩威並濟，否則捉襟見肘窘境之下，誰願意賣力賣命？蔡毓榮和鄂善調兵無方，本當革職，念在他倆忠心為國，茲降五級留任戴罪圖功。」

福全等人都欠身答應，康熙便轉身在殿內踱步沉思，說道：「如今南方軍力，以大將軍王手上最為充實，雖說勒爾錦到了荊州，未能進取常德、長沙，但守住荊州，也就安定了武昌、彝陵、襄陽，從而阻止吳三桂東進北上。眼下看來戰事膠著，可一旦拉長了，此地必然便是扭轉戰局關鍵。接下來，兩江閩浙儘可部署，莫洛也儘可在陝南調度，但勒爾錦手上強兵卻不能動，必得固守荊州。要知道自古以來，吳越之財貨，山陝之武勇，盡皆蝟集於荊襄江漢之間，只要能將吳三桂困促雲貴，便不怕他沒有資財耗盡投降之日。」

明珠道：「主子所言甚是，只是除了大將軍王，其餘各地將軍不相統屬，且戰線綿長，通訊不易，都容易貽誤軍機，朝廷似乎應將兵權再做整頓。」

康熙看福全點頭附和，便道：「二哥，一會兒這裡頭議事完畢，還由你回去召開議政王大臣會議，就固山貝子以上宗室擇定人選，並擬大將軍王頭銜和前線軍務分派，每一大將軍王並應有一名以上宗室隨行參贊軍務，務期梳理前線兵權。」

成德正細聽裡頭議事，忽見乾清門外奔進來一個藍翎侍衛，曹寅下階迎上前去，兩人交頭接耳片刻，曹寅便推著那侍衛又出乾清門去，自己打著手勢往回奔，成德見了手勢，心頭一驚，連忙翻身入殿，在殿門口單膝跪地稟道：「主子，前往雲南經理撤藩欽差大臣禮部侍郎哲爾肯、翰林院掌院學士傅達禮返京了。」

此言一出，殿內人俱都一驚，康熙連忙問道：「他二人現在何處？」

成德道：「已讓乾清門侍衛去領兩位大人進來了。」

康熙深吸一口氣，擺手示意成德起身，自己跨出殿門，站在御階之上眺望，其餘數人也都跟了出來，不久果見哲爾肯傅達禮隨兩名藍翎侍衛領過了乾清門，月光之下兩人朝服敝舊，一身風塵僕僕，臉上倦色難掩，一上到丹陛，便摘下頂戴在康熙腳邊跪倒，伏地哭道：「阿哈辜負聖望，未能竟功，如今逆賊吳三桂，造禍雲貴湖廣，都是阿哈經理撤藩不當之過，僥倖返京，特來向主子領罪！」

康熙見哲爾肯手中拿著一個木匣，問道：「你手裡拿的什麼？」

哲爾肯將那匣子雙手捧上，低頭道：「吳三桂有一通致朝廷書簡，此外還有一通達賴喇嘛密信。」

康熙與福全等人對望一眼，見眾人都面帶驚愕，便接了匣子，果然裡頭有兩封信，一封漢文，一封藏文。康熙鐵青著臉將兩封信看完，用兩指夾著漢文信扔給成德，說道：「燒了。」

成德一驚，雖想知道吳三桂信中底裡，卻不能抗旨，只好將信湊到一旁隨侍太監所持燭台上，看著一封書信在焰尖上燃著，逐漸化為灰燼，又聽康熙對福全說道：「二哥，阿旺羅桑嘉措仗著阿瑪加封頭銜並賜金冊金印，如今管得挺寬，竟來干涉大清軍務。」

福全道：「當年他到京師，阿瑪十分禮遇，大汗即位後，也年年遣使西藏，或者他以吳三桂鎮守滇黔，與他為鄰，如今與朝廷啟了戰端，他可以當上和事佬。」

康熙冷笑一聲，將手中書信交給福全，說道：「你們都通藏文，不妨親眼瞧瞧羅桑嘉措，寫的倒是些個什麼！」語罷也不理會哲爾肯和傅達禮還跪在地下，逕自轉身入殿。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