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漢子（十二）

　　手爪堪堪觸及胸襟之時，一團深色毛球嗖地穿入兩人中間，精準地咬在兜帽人手背上。兜帽人吃痛撤手，毛球又吱的一叫，倒轉身軀，豎起蓬鬆似毛刷的尾巴。

　　通道內瀰漫著難以言喻的腥臭味。

　　楚泓原先還昏沉著，被臭味一激立時清醒，嗆咳幾聲掩著鼻子，半是埋怨半是無奈地喊道：「小右！」

　　捂著手退到一邊的兜帽人，聞言肩膀劇震，心下大為駭異。

　　施在兩人身上的毒，按理應該使人在半個時辰內意識模糊、呼吸急促，隨後四肢痠軟無力，不能清晰言語，最終渾身肌肉麻痹窒息而死。此毒極其猛烈，縱使他自幼與毒物為伍，體內已有抗性，仍不敢用上太多，這回藉氣流散播毒粉，劑量不致死，也能讓四肢癱瘓好一陣子，原打算趁人無法動彈再親下殺手，誰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竟被一隻生著長鼻的奇怪生物化解了。

　　而自己手上被咬出的兩個小洞，周圍微現墨色，想來牙上有毒，只是被自己體內的毒素牽制，發作稍緩。

　　在楚泓的視角裡，兜帽人捂著手站在不遠處，卻沒有再上前拼鬥的意思，反倒隔著布帽，與腿上齜牙威嚇的小右玩起大眼瞪小眼。他不知對方打算如何，兩眼不敢有半刻離開對方，一手撫在小右背上，歪腰撿起斷劍，然而究竟該如何應對，卻是茫然無措。

　　不出所料的，對方再次撲上。

　　楚泓索性斷劍橫出，再次削向對方雙眼。攻擊的位置相同，心境卻是天差地別，先前是為了迫使對方露出破綻，此刻卻是情急而為，一心賭在那人不會為了殺他犧牲雙目，反而是自己迫於無奈。

　　出乎意料的，兜帽人的目標不是楚泓，而是小右。

　　一方斷劍上撩，一方矮身低頭，陰錯陽差的，鋒刃未能損及半分皮肉，反倒削在兜帽上頭，對方的手卻已觸及小右後頸。楚泓至此才發覺對方意圖，卻是悔之晚矣，手中劍已然遞出，去勢未盡，回擋不及，若是對方搶過小右，趁機往要害補上一擊，自己絕無倖理。

　　便在此時，始終倒臥在牆邊，被惡鬥的兩人遺忘的王盛，忽地發聲喊，撲上前抱住那人的腰，叫道：「別走！」

　　幾乎做好同歸於盡打算的楚泓：……(ﾟдﾟ๑)？？

　　差點被抓的小右則哧溜一聲趁機鑽進椅背與腰後的空隙，全無義氣可言。

　　那兜帽人倒是了得，被高過自己一個頭的成年男性撞上，卻未仆地跌倒，僅上身劇烈一晃，便即站穩。

　　哧啦。

　　斷劍不是什麼神兵利器，一劈下去未能劃破布面，只勾住了帽沿。一方猛然前衝，一方手臂外撤，拉扯之際兜帽竟被撕出一個大口子。兜帽人倏地收回手臂，反手一記肘擊撞上王盛鼻樑，趁其吃痛鬆手的當頭脫出懷抱，將人踢翻在地，急急扯過剩餘的布料，拼命把自己的臉藏進帽裡。

　　事實上地道光線陰暗，加上其兜帽寬大的非比尋常，即使半邊破損，也只需一隻手掌便能遮掩，不致洩漏形貌。但那人藏好頭臉、足踏刀柄，匕首反激起來落入手中，卻一改方才步步緊逼永不回頭的姿態，逕自轉身。楚泓本欲追上，又思及那人一身劇毒，當真追上也討不了好，只能眼睜睜瞧著斗篷袍子翻翻滾滾的遠去。

　　半晌，小右從腰後探出頭，仰頭望著他吱了一聲。

　　楚泓不禁失笑，將牠抓到腿上，無奈道：「你啊……明明是發覺有危險才跳出來，怎麼又被嚇回去了？還不如一開始便不要出來。」

　　小右低低哼了一聲，拿頭頂拱了拱楚泓。楚泓被萌的毫無辦法，拈了幾條隨身帶著的地龍餵了，心裡仍越發凝重。

　　嘴上這般說，但他自己也知道，若非小右竄出咬了兜帽人，他恐怕早已命喪於那掏心一抓。這次僥倖未死，但不管是中招於無形的毒術，抑或是知曉自己的一招一式，若不早些摸清那人底細，下回再遇上，恐怕便沒有這麼好運。方才劃破兜帽也不過僥倖，若非王盛驟然撲出……

　　對了，王盛！

　　楚泓這才想起再度被自己忽略在道旁的神偷，撐著輪椅上前。便見王盛仰面躺著，雙目緊閉，遭肘擊的部位泛起一片烏青，鼻血糊了半臉，卻不掩其越來越潮紅的臉色，以及愈發急促的呼吸。

　　因為方才那一抱，雖只轉瞬，卻也確確實實的貼在那人身上，而加重了毒性麼？

　　若不是小右及時趕到，由於四肢痠軟，腦中昏暈辨不清方位，會就此死在那一抓之下，毫無抵禦之力……當時聞到臭氣，他立時清醒過來……本來無法動彈的手臂，也能抬起摀住鼻子……

　　楚泓默默抱起小右，擺在王盛鼻子上方。

　　「小右。」

　　「吱！」

　　「……」

　　「……」

　　「……」

　　「好臭！！！」

　　王盛靈活的挺腰躍起，下意識的摀鼻，不經意碰到遭重擊的部位，臉登時皺得像顆包子。

　　楚泓拉著小右的前肢，徐徐揮動：「早安。」

　　「那人呢？」

　　「跑了。」

　　「……」

　　「……」

　　「你手上那隻是……鼬獾？」

　　「牠叫小右。」

　　「……怪不得這樣臭。」

　　「……」

　　「……」

　　空氣裡瀰漫著成串的尷尬。

　　兩人只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敵人才成為同一陣線，但遠在此之前，他們可是劍拔弩張，距離開打只差臨門一腳，此刻恢復平靜，要再依樣吵起來是不可能的，但說要和平如初卻又彆扭。

　　楚泓皺著眉頭頗有些苦惱，指尖輕敲扶手，噠噠有聲。他仍舊不滿王盛擅入品神閣，上回又放下狠話，若是輕輕放過，便是自毀諾言，可剛才遇險，對方非但不曾趁人之危，甚至出手救他，若自己堅持懲戒，反倒顯得不知感恩圖報。

　　放，還是不放？

　　身處思想核心的王盛，對於楚泓的心思倒也不是全無察覺，只是這件事實在不好由他提意見，只能佯裝忙著止住鼻血，順道「不經意」的、「非常哪壺不開題哪壺」的冒出一句：「方才你為什麼說我阻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