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接納，陽光的背後就有陰影──台東軍旅(上)

當兵大概是每位台灣男性，無論老少，最歷久不衰的共同話題了。讀了六年的大學終於畢業後，還是免不了要經歷這個社會新鮮人必須面對的成年禮。老爸總是會提起過往「當時要當兩年兵欸！我們齁…」從他熠熠的眼神中，彷彿那是段輝煌如史詩般的故事，熬過去才是個男子漢。而我卻選擇了一條背離傳統荷槍體訓的當兵之路，或許是想作為自己的職前銜接，也或許是因為反骨？總之我踏上了台東，在這度過了為期半年的替代役之路。

台東是一個台灣東南方倚山靠海的縣市，區域形狀有點類似上寬下窄的無線電話筒，右上角狹長的臨海小鎮們則像天線一般往北延伸，在我的經驗印象中，這是個難得純樸、自然不做作且山海清透的地方。台東全縣約13萬人口，其中位於中段的台東市就容納了將近11萬人口，是全縣最繁華之地，而我服役的單位，衛生福利部台東醫院，即位於市中心。市區較具規模的區域醫院包括公家單位的部立及榮民總醫院，加上私立的台東馬偕、基督教及聖母醫院，接收來自大部分台東及綠島、蘭嶼等地的病患。至於住在沿海狹長土地上的居民呢？想像天線連接話筒的位置，相當於台東成功鎮，設有台東部立醫院的成功分院，如訊號中繼站，將此區以北與附近的居民轉送至市區。無論是從最北端的長濱鄉或最南端的達仁鄉，要抵達市區，皆須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對就醫來說著實不方便，更別說是危及病情，往往只能聽天由命，逆來順受。

在台東服役的半年，每天工作不外乎接新病人，詢問病史，紀錄病歷，陪同主治醫師巡房，操作非侵入性的醫療處置，以及臨機應變，妥貼各樣家屬的疑難雜症，如此日日反覆。剛畢業取得醫師執照的我，突然的大量任務，花了好一陣子才適應，除了在病情往復中學習輕重緩急，更多是努力學習職場及社會上的生存之道。「醫生，點滴滴完了，我一直按鈴都沒有人要來換？」「醫生，他剛剛又發燒了，你們有給最好的藥嗎？我們就自費啊！」「醫生，請看護我沒錢啊…」「那你一直喝啤酒，哪裡的錢呢？我不是說不能再喝了…」醫護軟實力和醫院硬實力的不足，加上偏鄉的諸多社會死角，遊民、毒品、犯罪……使得當初對於台東的純樸和美麗嚮往，似乎因為現實過於露骨，讓我與台東重新找到了一個新的相處模式，不能說是失望或被迫接受，但可以說是更學會包容和接納。任何有陽光的地方背後就會有陰影，在道德底線前，我試圖找到與陰影共存的平衡點，並且，不忘了要面向陽光。

這半年何等幸運，我又重新認識了一次台東，而那是比外在風景更彼此坦誠的深刻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