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茗芳（九）

　　出城門朝東步行約一刻鐘，便能看見品神閣邊最靠西側的廢村建築：哨塔。歷經三年光陰，哨塔早已成為破瓦殘垣，假若在夕陽西下之際，拿準角度仰頭觀之，肆意堆疊的木材頂著艷紅的落日，便如燃燒的篝火。以此地為限，還得再東行約莫二刻，方能到達品神閣。

　　尋常人而言確實如此，換作武林人士，那怕只有些微的輕功基礎，行路時間可再縮短一半。怪就怪在某人堅持不用輕功，又各自帶著重物，這趟路程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到達目的地。

　　一如其言。小醫仙將輪椅放在品神閣門前，一言不發折返向西，回城「辦事」。王盛卸下背上人，招呼道：「一路辛勞，要不先喝杯茶再走？」

　　馬尾甩得比往日劇烈許多，無聲的代替其主給予回應。

　　「……好哦。」

　　王盛低頭掃了眼幾乎沒有一處乾淨的衣衫，硬是打住一把扯掉找個地方更換的念頭，一拍腰間，手掌攤開，掌心躺著一包金創藥，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嗯，也有事要辦……」

　　這一路上，明眼人都看得出王盛去意已決，楚泓也不多廢話：「有事就滾。」伸手卻接了個空，眼前一花，頭頂被人輕輕一拍，再回頭便見後門大敞，半片衣角倏忽消失於芒草與廢宅間。

　　好喔。這是第一次沒有囉哩囉嗦，看來是真的很怕追上來的人。

　　楚泓順勢接住從頭頂滑落的藥包。這事本來稀奇的很，值得他大肆嘲笑一番，然而舊事未決新變又生，烏豁、小醫仙、品神閣存亡、廢村之謎……各種麻煩事簡直能列成一串清單，一項接一項的壓得他喘不過氣。王盛的反應雖異乎尋常，來者可能真有古怪或悚然之處，於他卻只像方才芒草中的衣角，倏忽即逝。

　　「敢問可是品神閣主當面？」

　　楚泓驀地回過神來，指尖所觸溫熱絨軟，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抱起了小右，更未察覺眼前一男一女是何時並如何到來的。兩人皆是三十歲上下，男子一身灰色短褐，粗眉大眼，高壯身形，真稱得上一句虎背熊腰；女子一身黑衣，鵝蛋臉柳葉眉，笑容溫婉，身形高挑，但與身邊男子一比仍顯得嬌小。

　　推算時辰，王盛所躲避者應當便是這二人，方才的問話正是出自女子之口。楚泓略有些尷尬的放脫小右，輕咳一聲道：「不敢，正是區區。煩請兩位進閣稍候，我這便去……」

　　女子道：「不必麻煩。實不相瞞，我們是來向閣下打聽消息的。」

　　楚泓微微一怔。難不成王盛已開始向外宣傳品神閣的「新方向」了？他彷彿能看見清單中，寫著「品神閣存亡」的欄目被朱砂筆勾了個圈。

　　「既是如此，本座知無不言。」

　　女子笑容舒展，說道：「如此先謝過閣主了。前些時候聽聞，品神閣似乎來了位姓烏的男子，敢問閣主可知道此人下落？」

　　楚泓腦中「轟」的一響，呆了半晌顫聲問道：「你說的烏姓男子，可是單名一個『豁』字？」

　　女子遲疑良久：「……約莫，是吧。」

　　手指逐漸捏緊，指甲在扶手上掐出無數彎月似的刻痕：「你們和烏豁……是什麼關係？」

　　女子似乎發覺到不對，眉頭一皺，男子已搶先出聲：「那是我們家少爺！」

　　楚泓眼中厲芒一盛，霍地抽出椅側長劍，直取女子咽喉，卻被斜刺裡插入的單刀撩開。他發難的突然，那男子竟也反應迅速，及時拔刀格架，順勢站到女子面前，大聲道：「閣主這是何意？」

　　然而凡事只要扯到烏豁，便不能指望楚泓有多少理性，長劍挽個劍花，如蛇吐信刺向男子前胸。男子再次擋下，眼見對方出手毫不留情，不再顧忌，刀身翻轉，由左至右橫劈過去。

　　男子的刀法更接近於戰場殺敵的招術，劈砍之間少有花招，刀勢沉凝古拙，稱不上如何美觀，卻是招招沉猛，楚泓有意試他力道，幾次橫劍硬接，雙臂便震得一陣發麻，雖然他也還未使上吐納運勁之術，但此人膂力確實超乎常人。

　　戰場殺敵而言，這套簡練狠辣的刀法自然大有效果，但單人過招上卻顯得威猛有餘、靈動不足，況且勁力越強，四兩撥千斤更有發揮的餘地。楚泓側過劍身，劍脊斜對刀鋒，順著刀勢斜斜引開，對方一刀落空，迴臂再度來斫，又是一劍滑脫。如此循環反覆，楚泓逐次增加劍上勁力，單刀歪斜之勢愈甚，幾次男子不及收手，胸腹處門戶大開，若不是楚泓腿腳不便，輪椅不能靈活騰挪，他便是有十條命也死全了。

　　男子自然也覺察此節，斗然發足飛奔，繞著楚泓急轉數圈，自後砍向其座下輪椅，滿擬能完全斷絕他的行動能力。楚泓卻像是腦後生著雙眼，迴臂往背後一攔，不偏不倚的截住刀鋒，長劍一翻一送，男子單刀脫手而飛，「篤」的一聲劈在門楣上頭。這一挑同樣使上四兩撥千斤的技巧，十成倒有九成是借自男子本身的勁力。

　　與此同時，楚泓猛一扳椅輪，直直朝後撞去，劍刃挺起，直指男子胸口！

　　千鈞一髮之際，眼前銀光乍放。此時楚泓臂舉過頂，劍刃在後，來不及迴劍格擋，於是上臂急收，手中劍柄如槌磕向銀影。但聽鏘然聲響，長劍如銀虹一般直衝天際，先前的銀影則在地上一彈，隨即朝後飛起，穩穩落在一隻纖纖素手之中。

　　劍雖脫手，輪椅後撞之勢卻未停止。男子雖免去穿胸破肚之禍，喉結至下顎仍被劍尖劃出一道血痕，又被輪椅狠狠撞擊，摀著下巴騰騰騰倒退三步，一跤坐倒。

　　原先只是在旁觀戰的少婦，兩腿微蹲，雙手各持一鐵製短棒，右手在前平執，左手在後上豎，雙棒尾端又生鐵鍊，連繫中央同長鐵棒之首尾，正正橫亙胸前。

　　一無包袱，二腰間無物，女子竟不知從何生出了根三節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