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茗芳（十七）

　　林小彪原以為計畫敗露，眼前的大哥哥定會阻攔剛剛帶人離開的大姊姊，自也不會幫他，卻不料他仍然要幫自己救出娘親……並且好像沒有要告知那姊姊的意思？然而不協調感只在他的腦中打了個轉，便被「救你娘親」四個大字擠出九霄雲外。

　　「大哥哥，你願意救我娘？！」

　　他一時激動，渾然忘了自己高掛樹梢，只聽「啪嚓」一響，樹枝彷彿也禁不住突然高昂的情緒，從中斷絕。人們總是以目若流星形容眼睛的靈動光彩，但此刻的林小彪才真正的應了那「如空中墜下的流星」的形容。

　　王盛為了無聊的文字遊戲暗地裡發笑，手上卻是不緩，輕描淡寫的一把抓住他衣領，輕輕放下，納悶道：「我何時說不去救你娘親了？」

　　雖然是說過官兵會做的事我也會做，但我哪知道這群尸位素餐的傢伙當真什麼也不幹！正常人都知道我說這句話還是會去救人的吧！

　　「可是，你難道不告訴大姊姊……？」

　　王盛笑道：「他們上當又與我何干？倒不如說，有他們打頭陣，我才好救你娘親。」

　　他想的方法也不複雜，就是趁乙瑤等人跟盜匪衝突，分散其注意時，繞到後頭將人救出，唯一比較困難的是如何帶著林小彪這個毫無功夫、腿骨斷折又膽小無匹的孩子來去無蹤。人是一定要帶的，有當地人指路，總比自己轉悠半個時辰而喪失救援良機來得好，但也可能因為腳傷拖慢腳步，或是驚嚇大叫曝了行蹤，或是虛情假意，將他送到頭領面前邀功換回母親……

　　雖然他是覺得這群盜匪為了掩匿蹤跡而屠了整個村子，更設計剿滅追兵，如此狠辣心計，不大可能當真如他所言的乖乖放人，反倒可能因再無後顧之憂，索性一舉滅掉可能洩露他們藏身地之人，屆時連林小彪也逃不過死劫。當時分析至此，林小彪簡直悔青了腸子，第三度放聲大哭。

　　如此危險，他卻是越發興奮。真說起來，這與平時的竊物其實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從偷「物」變成偷不確定性更高的「人」罷了。王盛如今便像老是在辦正事時打混摸魚，雖然會為之後悔，摸魚當下的快樂卻絲毫不減的人，雖深以為偷竊為惡，卻仍非常享受偷盜帶來的成就感。

　　約莫一刻鐘時間，兩人到達了哮風谷口，谷中矗立著一間兩殿式寺廟，建築陳舊，似廢棄已久，隱約能聽見裡頭傳來呼喝打鬥之聲。本來寺廟正對著谷口而建，不論什麼人進來，寺廟中人是不論如何都能發現的，然而此刻大多數盜賊都同青川幫眾廝打去了，外頭空無一人。

　　王盛挾了林小彪掠向廟後。正殿後方建有兩間廂房，門戶相對，微微透出燭光，門外守著兩名壯漢，聽著前頭打得火熱朝天，臉上神情亦是躍躍欲試，卻仍沒有擅離職守。

　　果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想像般美好。

　　王盛悄悄捏了塊石子，朝左拋出，引誘守衛們回首張望，趁機雪花鎖出袖，倏忽纏上其脖頸。鐵索如蛇繞頸，兩人這才發覺不好，大驚欲呼，口中卻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幾次呼吸過後便一一軟倒。

　　一大一小趁機從樹下鑽出。林小彪一如其名，小貓般被王盛拎著後頸，瞥見地上二人面色發青、口涎橫流的模樣，不禁打個寒噤，忙不迭閉上眼，顫聲道：「他們死了嗎？」

　　王盛輕哼一聲。「我從來不殺人。」

　　接下來只需打開房門，放出受困村民，便能愉快出谷各回各家……王盛隨意拿過鎖頭的動作驟然一頓，翻來覆去的瞧了一會，目露驚詫，卻見鎖面上安著可滑動的文字方塊，除此之外卻沒有半個鎖孔！

　　細看那方塊，卻有一十二個文字，有「出」、「入」、「義」、「勇」、「先」、「後」等，置於一長矩型方框之內，依方塊大小，可以作上下二排。王盛只看了一會，拇指飛速撥動，將文字排成「入先勇出後義；可否知分均仁」的順序，便聽「咯嗒」機括聲響，鎖身左側開了一孔。

　　與快得只看得清殘影的指尖相比，他的神色卻出奇的茫然。

　　王盛順著孔洞扔進幾枚雪花鎖零件，手上輕晃，聽音辨得鎖內構造，再取其餘鎖件拼作鑰匙，這才真正解了鎖開門。房內坐了四五名村婦，當先一人精瘦結實，面容有幾分清秀，林小彪半是歡呼半是嗚咽的怪叫一聲，立即撲進那人懷中。

　　如此其樂融融，王盛不得不暫且按捺對於鎖頭的疑惑，確認再無村民受困，正待領了眾婦孺就此出谷，經過正殿，卻聽寺內異常平靜，心中一凜，立時揮手止住眾人，緩緩附耳於牆。

　　圍牆距正廳仍有些距離，他只隱隱聽到「圈套」、「陷阱」、「結束」等字眼，聲音粗豪，卻非乙瑤等人的話聲，心下不禁一沉。青川幫的傢伙終究著了山賊的道，被盡數擒住了麼？

　　自然，那些人是勝是負，傷亡幾許，他完全不感興趣，絲毫不會在乎，但沒了打鬥聲掩護，自己帶的不過是尋常村婦，十之八九會被發覺。王盛略一思索，拉過蹲在一旁的林小彪，悄聲道：「我去引開注意，待會你一聽到我的信號，立刻帶著他們出谷，不可逗留。」

　　林小彪一路上「歷經磨難」，原先膽小懦弱的性子竟被磨去了不少，此刻仍然面白似鬼，雙眸瞪的老大，卻是不曾發出些微驚呼，低聲說道：「我……我做不到。」

　　好吧，聲音還是抖顫的，也沒磨去多少。

　　王盛雙手一摁他肩，沉聲道：「村裡如今只剩你一個男人能管事，全村的未來都交託在你手中了，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日後要如何復興你們村子，負起保護大家的責任？」

　　雖然那些傷患裡還是有些成年男子，也不見得會就此一命嗚呼，而且真要說起來還有你娘親等人主事，但總是要給他一些自信和危機感……果然一通模稜兩可卻氣勢十足的好聽話，林小彪的眼發光了，身子也不抖了，直視著王盛的眼睛重重一點頭。

　　王盛滿意一笑，一躍上了房頂，揭了幾片屋瓦，伏低了身子窺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