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醫郎》離恨城 1-4

沈歆謝道：「有勞兩位姑娘了。」
三人一路說話間，阿素突然道：「沈郎中，到了。」

沈歆順著阿素指的方向看去，原來他們站在山丘上，竹林的邊緣，離恨城就在山丘腳下。已經是夕陽西下，紅霞晚雲的時分，城裡燈火點點，炊煙裊裊。

突然間，沈歆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的夕晚，這樣的燈火，這樣的，淡淡的煙火香。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究竟在何時，何地，和何人也曾一起望過這般情景？

「郎中，我們姊妹要帶你進城，你可抓好了。」阿素說道，與小青一人一邊緊緊地挽住他的左右兩胳膊，他還沒來得及出聲，身體忽然一輕，飛在空中，又輕輕地落到了山腳下的地面上。

沈歆忍不住輕笑一聲。

小青問道：「郎中，笑什麼呢？」

沈歆道：「剛才我們閒談，你們一直避而不答究竟你們是人還是妖，現下，你們還能否認你們不是人嗎？」

小青嗔道：「在離恨城，問對方是人是鬼，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是人，不是人，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我看郎中才奇特呢。普通人被這樣來一下，早就嚇死了，你卻還談笑風生。」

沈歆笑道：「怪事我見得多了，見怪不怪。」

小青道：「說到這個，我才要問你是不是人呢！瞧你這張臉，哪來這麼俊俏的郎中，一身白衣，又一副歷盡滄桑的模樣，你該不會就是傳聞的那位『半仙醫郎』吧？」

沈歆微微低了頭，不語。

小青又道：「那位『半仙醫郎』聽說年紀不小了，有九百多歲了吧？人的壽命有限，再怎麼活到天年，九百多歲也實在太有違天理了。那麼，他究竟是人，非人？」

小青還要再說，阿素打斷道：「好了，小青，別再胡說八道了。沈郎中，我們現下已經來到離恨城城門口了。」

沈歆打量著眼前的城門，也沒什麼特別，就和他見過的許多城門無異，只是看上去年份久遠。城門前有著一群守衛，城門口還擺著一面和人身幾乎同等的光滑大鏡子。有一條人龍排在鏡子前，依序在鏡子前站了站，守衛就放他們進城。

阿素看出沈歆對城門口放著一面鏡子頗有疑惑，解釋道：「這面鏡子是城主設的。凡是要入城的人，都得在前面照一照。如果是仙界來的，那映在鏡子裡的影兒就會發光；凡人的話，鏡子不會發光。還有，假如有攜帶任何仙界來的物件，鏡像裡的那個物件也會發光。凡是仙界來的仙人或修仙之師，以及仙界的物件，通通不能進到城裡來。」

沈歆疑道：「為什麼？城主為什麼這麼提防仙界？」

阿素道：「這就不知道了。聽說，城主特別討厭仙界來的人。」

沈歆暗忖，估計我也進不了這城了。這一輩子，我和仙界的關係匪淺，那我要如何醫治城主呢？

正想間，也輪到他們了。守衛之一認出小青和阿素，笑著打了招呼。儘管相識，守衛也不曾放水，小青和阿素也不曾佔便宜，也分別到鏡子前面照了一下，然後就被放進城。

輪到沈歆，沈歆暗中吸了一口氣，走到鏡前。剛在鏡子前站定，他又突然想到，自己的藥箱裡有蒙萌仙師給的「化凝散」，「糟了，就算我沒被鏡子顯出來，這兩丸藥肯定也要在鏡子裡現形的。」

「站好，面向鏡子。」守衛出聲命令。

沈歆有點點的膽戰心驚地轉過來，正面面向鏡子。

「看你磨磨蹭蹭的樣子，怎麼，難道身上藏了什麼東西不成？」守衛喝道，開始對沈歆有點兒懷疑。

「守衛大哥，這是我頭一回來，這還是第一遭遇到入城要照鏡子呢。」沈歆趕忙收斂心神，端端正正地在鏡子面前站好，往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眼。

「好了，放過。」堅守的守衛審查過鏡子裡的影像，揮手讓沈歆入城。

過了？沈歆又往鏡子裡瞧了一眼，鏡子裡面老老實實映著他的影像，沒有任何的發光，就連他的藥箱行囊也是。

「所以說，沈郎中果然是人嘛。」小青揶揄道。

「誰說我不是人了？」沈歆揶揄回去。

「好了，進得離恨城來，還得做一件事。」阿素說道，「沈郎中，我們帶你去換錢。」

「換錢？」

「是啊，離恨城裡用的是自己一套貨幣，凡人要進城買賣的話，就要兌換錢幣。同理，鬼域來的妖鬼，也必須換成了離恨城的錢幣才能與人做買賣。出城時，再把離恨城的錢幣換回自己的錢幣。不過，每次入城兌換時，現在離恨城都會要收三釐的錢。」阿素解釋道。

「很久以前只收一釐。」小青撇嘴。

「那麼，城主很有錢了？」沈歆打趣。

「豈止有錢，根本是鬼域人間的首富！只是不太為人知罷了。」小青道。

「錢莊就在城門口這兒。沈郎中，你想兌換多少錢？」阿素問。

「我就只有二兩。都拿去換了吧。」

錢莊搭建的也很簡單，沒有前門，只有幾個窗口，每間窗口都有欄杆攔著，下面留著手能伸進的空檔，每個窗口裡都有一位辦事員，每個窗外都守著兩位守衛。其中有幾個窗口上面掛著「兌」的牌子，有兩個窗口上面則掛著「貸」的牌子。阿素和小青領著沈歆來到其中一個「兌」的窗口。

裡頭一人稍稍探了頭出來，打量了一下沈歆，問：「兌出？兌進？」

沈歆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小青代替他回答：「兌進，二兩。」又催促沈歆快些把銀子拿出來，透過窗口底下的空檔遞進去。

裡頭辦事員一邊算著錢，道：「收你三釐，四十五文。」沈歆忙在錢袋裡翻找，恰巧有些零的，如數交給辦事員。辦事員又問：「要全換成花幣，還是要點白瑛？」

小青代答：「一枚白蓮子，兩百五十枚花幣。」

辦事員應了，數好錢裝在一小木碗裡遞出來，打量了一下沈歆一行人，問道：「既然是這公子換錢，怎麼是你這小丫頭插嘴呢？」

小青笑：「郎中第一次來，所以不熟悉。沈郎中，錢你可拿好。」

「郎中？呵，我們離恨城什麼都有，就沒有郎中，也不需要郎中。郎中啊，你可在我們這兒賺不到一個子兒唷。」

兩姑娘拉著沈郎中離開了錢莊，便要沈歆拿出剛剛兌換的錢來瞧一瞧。仔細數完瞧完後，沈歆好奇問道：「這兌率是多少？怎麼覺得好像比二兩還要少？」

小青笑道：「人間四文錢相當於離恨城的一文錢。離恨城的一文錢就是這個，」小青拿起一枚銅幣，「這一文錢的銅板又叫做花幣。」

沈歆細看，是一枚鑄造精緻的五瓣桃花幣，中央花蕊處中空，可以穿繩。手上的花幣正好是五十枚一吊。

小青接著拿起唯一的白玉般的圓珠，道：「這是白蓮子，是這兒的白瑛石做的，雕刻成蓮子的形狀。一顆白蓮子相當於五百枚桃花幣。我們這兒還有用金箔銀箔做的織箔，挺小巧，方便攜帶。銀織箔上面鏤有芍藥花，又叫做銀芍藥，渾名叫銀湯匙；金織箔上面鏤的是牡丹花，自然就叫做金牡丹。一朵銀芍藥要用十五顆白蓮子來換，一朵金牡丹等於十朵銀芍藥。」

「小青和阿素，你們身上可有金牡丹和銀芍藥讓我瞧一瞧？」沈歆好奇問道。

「沒呢！今天我和姊姊身上帶的錢都不多。頂多就只是十顆白蓮子。你真想要看，帶你去賭場瞧一瞧。順道也讓你看看離恨城。」

小青拉著沈歆，和阿素忙忙地隱身入了離恨城的一條賭巷。賭巷裡燈火通明，吆喝聲四起，一場場賭攤都聚滿了人。沈歆心中一動，偷偷閉上雙眼，心裡默念一句咒語，再打開眼睛，卻發現眼前那群聚賭的人們，看著還是人們。在旁的阿素忍不住偷偷一笑，沈歆便知道阿素肯定知道他在做什麼。「阿素姑娘，我只是。。。」沈歆有點尷尬。

「沈郎中，『破障視』在離恨城是不管用的。」阿素輕聲道，「城主給離恨城施了一些咒法，其中之一就是任何人都無法用『破障視』去辨別對方是人還是鬼。如此一來，就比較沒有人鬼互相歧視這件事。」

「可是鬼能夠不用任何咒術就能夠辨別人與鬼呀？」

「城主的另一項咒法，就是鬼不能分辨對方是人還是鬼。」

「城主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不希望在這個人鬼交錯的城裡，產生人鬼紛爭。任何的紛爭，都只問事不問身份。」

沈歆頭次聽說，暗暗稱奇。小青在賭攤那兒觀望了一陣子，也加入賭局，跟著大夥兒喊著「大」或「小」。

「小青姑娘喜歡賭錢，這可不太好呀。」沈歆苦笑道。

「別擔心，小青有他法子。」

「那麼，在這城裡，妖鬼能施展法術妖術？」

「不能。這也是城主設下的屏障。」

兩人正說著，小青那兒歡呼了起來，急匆匆地收了贏錢往他們這兒跑來。

「瞧！」小青攤開手掌給沈歆看，「金牡丹和銀芍藥！我贏的。」

沈歆拿起那兩片織箔，大小如拇指大小，上面精巧細密地織著牡丹花和芍藥花。他讚賞一會兒做工細膩，巧奪天工，便要還小青。小青搖頭道：「給你的。你身上的錢不夠，離恨城好吃好玩的多太多去了，你那一點錢大概半個晚上就會花光的。算是我們姊妹倆給你的見面禮。」

「沈郎中，」阿素巧笑道：「你到現在都還沒跟我們說，你到離恨城來，是做什麼？離恨城是個鬼聚人散的地方，自然就不需要一位醫人的郎中。這兒也是圖利的人往來之處，但是沈郎中看上去也不是一位汲汲營利之人。」

沈歆心中暗忖，仙師託我之事必定茲事體大，若我直接和小青與阿素說，是為了給他們的城主治病，肯定引起一堆懷疑，而這裡不是人間，她們若是用強，我就算會些仙術，也難脫身。這兩位小姑娘可真是精呀。

於是，他笑道：「蒙二位姑娘一路盛情相待，在下就實情相告了。不瞞二位，我一路走醫過來，發現附近有些村莊的村民飽受鬱症折磨，歸根結底，是喝了某些井的井水之故。而那些井水，又是滲了一些引愁江的水，才造成村民生病。我聽說引愁江的源頭在離恨城的城裡，想著，若是來看一看，興許有些什麼法子，變換一下引愁江的水性。」

兩個姑娘邊聽邊點頭，沈歆心中才鬆了一口氣。阿素道：「既然如此，你得去見見城主呢。」

「若兩位姑娘願意引薦我給城主，在下感激不盡。」

小青和阿素突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引薦？太正經八百啦。」小青道。

「我們姊妹倆其實是城主的下屬，在離恨城裡修煉的兩隻小精。直接帶你去和他喝茶吃酒，最容易不過。」阿素說。

沈歆謝過了，阿素便提議今夜先找地方住下，明日再議，於是便領著他沿著大街小巷地走，往他們口中說的一處客棧前去。

「姑娘們可否跟說說這魚城主的事兒？」沈歆問到，心想從這兩位魚珠郎的近從再打聽一點消息。

「這個嘛，說起來不好說，也不是不好說。」小青道：「城主有幾個別人給的外號，人們稱他『仙鬼巫』，鬼域稱他為『花蝶元君』，而聽說仙界則叫他『滅元妖祖』。」

「從外號聽著，人間稱他是巫，是能與鬼神溝通的人，又把仙、鬼加諸他身上，代表人們對他充滿崇敬和畏懼；仙界對他厭惡，才稱之為妖；而他對鬼域的妖鬼來說，卻是體貼之人，也是無私之人，才尊稱他一聲元君。這就是小青所謂的好說的部分。」阿素解釋。

「恩。。。那麼，『滅元』、『花蝶』又作何解釋？」沈歆問。

「就算如我們姊妹倆如此親近的侍從，也無法得知『滅元』二字的由來，城主也從來不肯說為什麼，」阿素說，小青接著道：「『花蝶』則說的是城主乃一護花惜蝶之人。」

沒來由地，沈歆覺得心中一動。護花惜蝶呀，好像誰也是如此呢？

「到了。」小青指指面前的客棧，上頭掛著「悅客樓」的牌子。「城主行蹤不定，但是最喜歡到這裡來吃酒，指不定很快就能碰到他了。」

三人踏入客棧，小二的忙迎上來，看見是小青和阿素，又帶著沈歆，笑道：「二位姑娘，這幾日都沒上我們這兒來了，還以為姑娘們嫌棄我們了呢。裡邊請，你們常用的雅間一直備著。這位是你們帶來的客人吧？快請，要住房嗎？」

「怎麼會嫌棄你們了呢？這兒的桂花糕和梨花糖是最好的，怎麼能忘了呢！」小青笑著說道：「這位是我們在外頭認識的朋友，我們都叫他沈郎中，想在離恨城小住一陣子。就給他安排一間上好的雅房吧！」

「好咧。」

「小二，隨便什麼房間都行，不用太好的。」沈歆忙道，心中估算著身上的錢。

「不礙事，郎中的房錢我們出。」阿素道，背後偷偷遞給小二一個錢囊。小二更滿臉盈盈滿笑，替他們點了小青和阿素常點的菜，趕緊去後頭吩咐去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沈歆不好意思笑道：「我和兩位相識未深，怎好勞二位替我破費。」

「等你在這兒找到營生，再慢慢還我們唄。」小青俏皮地眨眼說。

兩個姑娘喝完一碗茶後，互看一眼，一同起身，道：「沈郎中，我們還有其他事，就先退下了。今晚的酒菜錢都已先付了，郎中不用煩心。」

沈歆見兩位姑娘如此，也就不再推卻，與姑娘們告辭，復又坐下，給自己斟了一碗茶。

茶香清幽，混著一些花香，沈歆飲下，只覺得心中好久沒這麼舒暢。他四下觀望，這雅間寬敞，又擺有青花瓷瓶等擺飾，倒也清幽。他起身走到櫺窗前，推開窗扇，外頭一輪銀月高掛。他注目著明月一陣子，又隨意張望，看見不遠處的屋頂上有一閒坐人影。遠遠瞧去，那人斜倚，手舉一葫蘆，一邊飲酒，一邊賞月。

「公子！」沈歆朝那人喚道：「我這兒有酒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一同吃酒賞月？」

語畢，只見那人影怔了一下，隨即騰頂而起，飛身而來，屈膝蹲落在窗台。沈歆這才好好地看清楚了此人模樣，只見一雙星目如炬，長眉如劍，俊美略滲邪魅，冷漠中透著骨子裡的熱血。一身夜青藍衣，上透有絲絲縷縷的銀色繡線。青衣男子蹲在窗台上，貼著鼻子地盯著沈歆許久，沈默不語，可是又似乎有千言萬語梗在他的喉頭，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沈歆被他盯得有點尷尬，柔笑道：「公子，賞光和我共用點酒菜？小二估計等下就上菜來了。」

「好。」那男子簡短的應了一聲，躍下了窗台，自在地走到桌邊坐下，又轉頭盯著沈歆看。

「在下沈歆，是個郎中，敢問公子貴姓大名？」

那男子收回了如炬的目光，再看向沈歆時，已經溫馴許多，笑道：「我叫魚珠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