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紛亂擾攘的世界（8）：喬家宴

與此同時，遠東百貨公司第十五層樓著名中式高檔餐廳──莘品閣內， 一名高壯少年先是至櫃檯詢問訂位資訊，於服務人員口中得知包廂所在後，即步履安詳地步入一旁長廊，走到底後再而右轉，抵於第四間包廂時，這才側身，敲了個門後從而扭開門把，既然是中式餐廳，包廂順其自然以中國風作為主要基調，偌大的包廂本身自帶股宏偉氣勢，其中採用統一深紅色木製家具，迎面而來的左側是廁所入口，以著雕花木框相襯，再而裡頭，先見套明顯為專門訂做的檜木沙發組，中央擺了個黑色實木橢圓桌，貌似是提供訂位客人於等待其餘未到客人時，閒暇聊天之用，少年僅是淡然瞥了眼，而後不假思索左轉，越過偌大的圓拱型窗櫺，即見個圓桌置於用餐空間最中央處，已然依座次禮儀坐定的眾人，顧不得身前上好的一桌飯菜，及正有一句沒一句聊著的狀態，紛紛將視線聚焦於其身，面顏同是寫滿掩不住的詫異。

「不是說了，」倏地，坐於中央處壯實男人正對面，一名身著端莊服飾的女人，因著座位之由，此時是背對著喬一澐的，她稍地側身，有些一愣，隨後接續道：「今天沒法來了嗎？」她邊說邊放下筷子，其右側一名嬌小女孩，和坐於她身旁的少年，卻是不同婦人愣住的臉龐，眼眸不約而同爍起絲縷光亮，昭示著歡迎少年──也就是喬一澐的到來。

喬一澐先未作聲，僅是淡然掃了眼正坐於婦人對面處男子的臉色，沉寂地望不出任何一絲情緒，隨後則見其身側女孩──也就是慕蓉楹，那副喜出望外之顏，同時憶起方才方若彤所說，及己身當下於更衣室內所聞，右拳不住於此時憤然蜷縮著，卻仍掩著思緒，打算走至另一少年身側坐定，隨後這才應著：

「沒事了。」於他即要越過婦人，走往右側座位時，那名壯實男子卻驀然發話：「坐楹兒旁邊吧。」此語一落，喬一澐先是一愣，仍是給足了面子，轉而坐定慕容楹身側。

慕容楹暗自心喜，歡快地正想遞給身側喬一澐一雙碗筷，卻不料對面嬌小的女孩──也就是喬一澐的妹妹──喬楹雪，倒先行一步將副碗筷遞給了他：

「哥，」她下意識地露出抹燦笑，「給。」一直以來，喬楹雪把喬一澐當作自己厚實的依靠，只是他不知何時開始，就和家裡關係漸趨漸遠，甚至升上高中後，還提出了要搬出去住的要求，爸媽竟意料外地沒攔著，以至於現在的她，只有每個禮拜聚餐時，得以順利見到他，甚至有的時候，他會以有要事之由從而缺席，不然她今年也才國二，根本無法與大哥同校，得以於學校見面──

要見他一面，她怎麼深感比登天還難！？

方才剛入座時也聽母親說了，他今天有事無法過來，而今卻還是過來了，欣喜之餘，更多的是想問候他最近過得好不好，雖然她知道他天生話少，可不管從前的她要求他些什麼，或者需要幫忙什麼，他這個大哥總是不遺餘力。

任何人，都無法取代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的。

「最近學校還好嗎？」方才驀然發話的壯實男子──也就是喬家之主──喬錚，先是一句問候，喬一澐則緩然頷首著以示應答，隨之拿起筷子，夾著面前幾樣菜於碗中，隨後仔細嚼著。

而後他便見雙筷子湊了過來，夾了些肉片置於自己碗中，喬一澐連眸也沒抬一眼，便知是誰，隨之聞身側人故作親暱一句：

「一澐，多吃點。」此語一落，喬一澐仍是潛心嚼著自己方才嘴裡的飯菜，慕容楹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有些不尷不尬地移開了眼，轉而吃著自己碗裡的飯菜，對面的喬楹雪和其身側少年──也就是排行喬家第二之喬一澐的弟弟──喬衍笙，兩人皆是見慣此種場面，僅是淡然瞥了眼後，即專心致志地同是吃著眼前飯菜，不住心想大哥這銅牆鐵壁，可還真不是一般人得以打破的。

「楹兒沒事，」喬錚倏地一聲輕喚，慕容楹則將視線轉而落於深側，聞他接續道：「一澐就這性，」此語一落，慕容楹瞭然頷首，付之一笑，已是自己的泰然處之，只是那掩於餐桌巾下，不住扯著手皮的指尖，揭示其此時此刻滿心的焦慮與無奈，眾人繼而聞喬錚緩聲詢問著：「話說，前些天你媽說你需要三十萬，是做什麼用的？」當下聽見時，他難掩詫異，可心想喬一澐打架歸打架，品行實是端正，縱使性子有些過於冷然，而一名高中生究竟是遇上了什麼事，才必須花費到三十萬如此高的數目？他實是懷疑，雖不是給不起，可他仍得問問錢的去向如何──

也不能如此縱容著孩子們，容易奢侈成性。

聞言，喬一澐不假思索地如是應著：

「朋友，被綁架，」此話一出，在座眾人紛紛投來詫異目光，倒是喬一澐這局內人仍是副雲淡風輕，緩然從口袋中掏出卡片，遞還給正坐於身邊右側的母親──也就是方才那名身著端裝服飾的美婦──徐卿，見她收起後，隨之解釋道：「沒用上，還你們。」語畢，喬錚又是一句：

「那你朋友現在情況如何？」他想，遇上綁架這事，竭盡全力地相救固然天經地義，可既然這錢沒用上，是不是代表歹徒作出了些什麼舉動，因而產生了其餘變數？

「沒事，」喬一澐選擇緘口不言這其中漫漫故事，只以簡短兩字總結，「安全。」此語一落，眾人這才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倒是喬錚，似是又想到了些什麼，復是啟唇道：

「話說，」他轉而放下碗筷，目光深鎖身前身軀日漸壯實的少年，估計不久後就能趕上他，鄭重其事詢問著：「今年的生日宴，你打算如何辦？」身為喬家人，最不容忽視地，即是每年所有喬家人的「生日宴」，因著喬錚旗下公司，皆以外商貿易為主要方向，已然結交四路八方各國不同的合作夥伴，人脈極廣，籌辦生日宴之舉，一來是誠心祝福孩子又長大了一歲；二來，即是藉此維持與合作夥伴間密切的關係，雙管齊下。

聞言，喬一澐不免一愣，若喬錚今日不提，他還真沒思考過這回事，於是僅先行應了句：

「再想想。」語畢，喬錚緩然頷首以示明瞭，說實話現在也才九月初，距喬一澐生日還有兩個月，估計一個月前開始準備也綽綽有餘，就在這時，慕容楹驀地喜眉笑眼道：

「叔叔，」她復是露出抹燦笑，對面的喬楹雪僅是淡然瞥了眼，可眸底的排斥意味很是濃厚，可礙於算上輩分來說，她仍是「姐姐」，也無法多言，「我可以幫忙一澐。」此語一落，未待喬錚應答，喬一澐則是直截了當一句：

「不必。」言下之意，喬一澐他可以自己來，不需外人插手。

聞言，於慕容楹面有赧色之際，徐卿終是不緩不慢地開口救援：

「多謝楹兒的著想，」她先是笑著給了慕容楹一記肯定目光，隨之話鋒一轉，「不過現在也還不急，」她撇頭望向身前少年，喬一澐則下意識地同是撇頭與她對視，感受到的卻是不如以往的溫情，但他知道，這點溫情終究只是曇花一現，「之後再說吧。」

「你媽媽說的是，」喬錚繼而夾了些魚肉給身側的慕容楹，而後又道：「不過，你們倆的婚事，要不就順勢直接在生日宴上定下來？」這婚事，自喬一澐小時候起，一直說到現在，遲遲找不著機會坐實，而今他倆皆快成年，估計也該是時候了，縱使他們喬家不說，慕容家定會有所動作，倒不如自己先主動出擊，省了一樁來去的麻煩事。

此語一落，喬一澐旋是應著：

「不。」他不假思索地一聲回絕，徹底使坐於其身側的慕容楹，面顏盡失血色，而坐定兩人面前的喬楹雪和喬衍笙，還是頭一遭見喬一澐拒絕地如此乾脆，且不帶任何一絲情感。

聞言，徐卿倏地有些動怒般再次放下筷子，一雙微蹙著的眉，明示著接下來她所說的話語，實是不中聽：

「怎麼能說不？」她有些慍色地望著身側的大兒子，不知為何他又在這時擰起脾氣，「你們這樁婚事從小談到今天，你們倆也都快成年了，」說及此，徐卿便見喬一澐同是放下筷子，一瞬不移地瞅著自己，眸底的沉寂卻靜地使人發寒，「你說，現在不是時候，那什麼時間才是時候？」此語一落，眼見徐卿動怒，喬一澐更是平靜地令人深覺恐懼，喬楹雪見狀，深知喬一澐話少，辯解的話更是一句也不會替自己說，只會簡單地以個「不」、「不要」表明自己的立場，可徐卿哪是那麼容易被打發的人，思及此，她連忙於此時發話：

「媽，」她瞥了眼喬一澐，隨後向著徐卿緩聲解釋著：「他們倆彼此都沒談過戀愛，哪知道對方到底是不是最適合自己的那個人。」再者，要是慕容楹真成她的大嫂，她不成天嘔死才怪──

慕容楹於家中大人眼皮子底下，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她也是略知一二的。

「嗯，妹妹說的對，」喬衍笙的語氣倒緩和些，同是替著喬一澐表明立場：「婚姻是大事，不是兒戲，不可以趕鴨子上架。」聽畢兒女輪番反駁，喬錚則是微頷著首，話鋒一轉，逕直向喬一澐緩聲問著：

「那一澐，」他頓了頓，隨後瞥了眼慕容楹，給了她一記「你安心」的神色後，復是將視線落定於少年身上：「你有想過跟楹兒相處看看嗎？」此語一落，兩人同時應著：

「想！」

「不想。」很明顯地，喬一澐淡然至似乎正在談論著的，是他人終生大事般的語氣，明示他從頭至尾，並不將此事置於眼底的態度，「不想」二字，復是讓慕容楹慘白的臉色蒙上層土灰，喬錚見喬一澐俐落地一聲拒絕，倒也不意外，同是男人，可以從他方才反應看出，他其實不怎麼喜歡慕容楹，而他自己對慕容楹這孩子，實質上多少還是有些許存疑的──

畢竟身為學校背後最大的贊助商，多少仍是有所耳聞些風聲的。

慕容楹則有些尷尬地乾笑了幾聲，徐卿則於此時復是出手相助：

「都說了言之過早，」她忍著太陽穴凸凸的跳動，要不是現在太多人在，她還真想直接給喬一澐一記爆栗子──怎麼就這麼不給別人面子？還是個女孩？「快吃飯吧。」此語一落，喬錚默了片刻，又是啟唇：

「那一澐，」他凝著喬一澐抬眸望著自己的平靜容顏，眼底的漠然與潛藏於自身眸底的驁狠截然不同，終是過於青澀，「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此語一落，眾人紛紛將視線不約而同投以喬一澐之身，喬一澐的腦海中，則不住浮現起一抹身影，他失神地望向前方，半晌，仍是吐不出半句，就在大家以為他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卻倏然開口：

「……聰明，」他記得她貌似是校排第一的常勝軍，而後頓了頓，眼眸瞬時恢復焦距地定睛凝著喬錚，憶起了與那人初次相遇時，那抹拿著棒球棍，決然擋於自己身前的嬌小身板，和被慕容楹欺負時，眸底仍舊堅韌的目光，「……勇敢。」他下意識地說完了這些，卻不免詫異自己方才所想那人，怎麼會是她──

為何會是她？

與此同時，喬錚旋是點名慕容楹，笑語道：

「楹兒你可聽見了啊，」他復是無奈一笑，雖然只有簡短四字，可之於喬一澐一如既往的說話量，足夠多了，「可別怪喬叔都沒幫你。」此語一落，慕容楹這才意識到喬錚是在幫自己詢問喬一澐的理想型，或許她做到了，喬一澐也能稍地接受自己，於是笑著便向喬錚道謝一句：

「謝謝喬叔。」而後眾人繼而吃著飯菜，座上再也沒人提著這事，僅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天，倒是喬一澐，收回目光後，凝著眼前飯菜，邊沉浸於方才滿溢於心的詫異中，終歸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一絲也容不進這個「家」，縱使有著喜愛他的喬楹雪和喬衍笙，可他自始至終深感，於喬錚與徐卿眼中，他不過是個「工具」罷了──

一個已然被設定僅能說「好」的機器人，一個無法拒絕任何命令的，毫無情感的傀儡。

思及此，他下意識地撇頭望向身側徐卿，徐卿恰巧抬眸望著自己，眸底的晦澀，卻是一如既往他最熟悉的一切，他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底心深處那道道傷疤，似是被人悄然掀起，霎時鮮血淋漓，而他，則始終無處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