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鏈鋸聲，嘎拉嘎拉地在動畫裡作響。

微妙的鏈鋸聲，嘎拉嘎拉地在動畫裡作響。

原諒我再一次用這樣的話語來形容《鏈鋸人》動畫，在看完整季內容後，我整體的感受仍然如此，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當然也不是因為最近BD銷量才為此寫上心得，事實上這句評價是我在開播三集那時，11月所寫的。因此，總結心得是基於當初那篇的想法，再去做補充與擴寫。

作為動畫來說，或許是一部獨樹一幟的佳作，但作為漫畫改編而言，這是個洋溢著割裂感的作品。

先說明一點，看過原作的我，無法將《鏈鋸人》動畫視為獨立作品，先入為主的印象不可避免。「改編」，是創作與嘗試，也是解讀與詮釋，都是在原作的基礎上對話，基礎可以說是故事核心精神，特有氛圍，鮮明的特色亦包含在內。而動畫就像在錯頻的地方復讀和原作相同的台詞一樣，讓人感受到似是而非，熟悉卻陌生，或許身為創作者，動畫想說些什麼有別與原作的東西，但卻選擇錯的方向，以至於傳遞不到原作粉絲的心中。

從創作的角度切入，動畫選擇以「寫實」路線做演出其實並沒有不妥，因為原作無論是刻畫的心理描寫、光影畫法還是構圖設計，都有濃厚的電影感和寫實感，但就如上述所提到，動畫強調日常演技作畫固然沒有錯，也在堆疊真實生活感的目的上用了理想中的方式，可一堆精美背景和極度細緻的人物動作演技細節中，沒有主要的視覺風格特點展露，剪輯意象與畫面佈置等方面沒有做到突出鏡頭目的性的設計感，至少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動畫有許多「演出的意圖無法讓人看到」發生，沒有很好地起到引導觀眾的情感流動，就這一點來說，無論是對原作的基礎理解還是創作都是不行的。

不為別的，只為《鏈鋸人》原作，或者說作者藤本樹的特點，是那總是在看似混沌不清之中精準打中內心的意象刻畫，瘋癲過後的短暫靜謐。

就舉已經有很多人都提到的第一季重點，姬野這位角色的處理上，在動畫最後一集有了結束，以菸作為象徵，可是漫畫是以花與菸作結。無論是姬野和早川秋第一次見面時她在為犧牲的搭擋憑弔的獻花，與岸邊談論著早川秋時依舊在弔念亡者所捧花束，還是最後幽靈惡魔真身出現時，頭與身體是由無數花朵所組成，畫面裡更有些許花瓣在空中飄蕩著，這些都是除了香菸以外，能夠代表姬野性格與存在的形象。

如果說香菸是她與早川秋兩人志向上的連結，那總是在死亡周邊打轉的花朵就是他們內心溫柔像「人」的共鳴，因為在姬野為了拯救早川秋的〈幽靈・蛇・鏈鋸〉的封面，是她捧著為亡者弔念的花束置身花海，只是這次獻花的對象不是他人而是自己。除此之外更是因為在幽靈惡魔出現時伴隨著飄落的花瓣是她對早川秋的一番告白。

「阿秋還能落淚，惡魔獵人過於習慣死亡如影隨形，會漸漸哭不出來，但是阿秋動不動就會哭，負責照顧的新人死掉時，他會躲起來哭，所以我覺得很有趣。要是他能像那樣為我哭泣的話，我會很高興吧。阿秋⋯⋯你可不要死掉喔，我死掉的時候，希望你能為我哭泣。」

落花落淚和殞落，在瘋狂的世界中只是為了追求那平凡的溫柔，至少在我眼中的《鏈鋸人》是這樣的。最後阿秋斬殺幽靈惡魔時，踏上它身體時，隨風飄散的花辮圍繞在阿秋身旁，整個畫面看起來就像他踏上姬野長眠的那一片花海，即將與她告別。一直都是張狂瘋癲的戰鬥橋段裡瞬間有了片刻靜謐，輕輕地點破前面醞釀在觀眾心底的感受，湧現的情感顯得更加珍貴美好。

但是動畫只有復仇的香菸，卻沒有死亡（溫柔）的花朵，第12集阿秋走上幽靈惡魔一幕，或許是顧慮「寫實感」的整體方針，只有象徵性地給了腳步踏上的鏡頭，沒有飄起的花瓣（不過值得開心的是第8集ED有注意到花的連結性）。而大量強調真實的演出安排，讓整齣劇瀰漫壓抑悲傷的氣氛，像是一直預示著觀眾，前方即將是一遍又一遍的悲劇，這樣的路線不僅無法映襯出瘋癲過後的片刻靜謐，更無法彰顯出為什麼《鏈鋸人》中「死亡」總是令人受到衝擊與感觸的原因，情感刻劃、意象傳達全都與原作背道而馳。

嘎拉嘎拉的割裂感同樣展現在非常直觀的畫面風格上，偏向寫實的日常畫面，過於細緻的表現有時會與略為浮誇的戰鬥劇情產生矛盾，即使作畫風格看得出來已經刻意淡化差距，改變許多動作戲的分鏡，但一來這讓許多喜愛拉扯般混沌又狂放的打鬥分鏡的粉絲無法延續同樣的觀感在動畫裡，二來本該一起肆意橫行的情緒宣洩只能得到不上不下的釋放，暢快的情感流動總會在回到日常壓抑的氛圍後嘎然而止。就比如第一集與殭屍惡魔偏真實的打戲，以及演出相較原作非常保守的諾貝爾奬。並且或者是照理說要在姬野犧牲後開始踩油門、逐漸加速奔跑起來的一場場戰鬥戲與劇情，卻在這樣的處理方式之下加劇割裂的縫隙。

而往更深一點的故事內核來說，《鏈鋸人》這部作品之所以打動人的地方，或許就在於其那反映社會意識形態的敘事風格。在恣意瘋狂的世界下，每個人極度自由卻又極度迷惘，有時令人分不清是飛翔還是失重，需要在這其中尋找自我，並且在充斥著惡魔的混亂中分辨「一般人」的樣子，因此，每位角色的成長以及如何成為普通人是作品最想傳達的核心。藤本老師塑造他們的方式是怪誕的、宣洩釋放的表達情緒，而不是和「沒有家」相反的生活日常感。因為瘋癲過後的平靜，無根的人們尋覓到屬於自己的根，才是最終目標，所以減弱人物無厘頭的表情、黑色幽默的演出等，但台詞沒有改變，其間濃厚的不協調感當然就會充斥於每個角落，讓整體看起來微妙且尷尬。

自己其實一直在思考，動畫選擇的演出風格路線是否真的是錯的，而所謂「電影感」和「真實感」又為何在《鏈鋸人》身上無法產生良好地化學作用，最終想到能夠將它們達到完美平衡，且成功用兩者編織出無比斑斕、荒誕放肆的色彩的，也許只有今敏的作品，或者是山下清悟那濃烈卻不顯油膩刻意的OP了吧。

遊走在真實和虛幻當中，怪誕和暴力拉扯之下的隙曛，才是《鏈鋸人》能和讀者引起共鳴的所在，細微狹小如淀治抱波奇塔、真紀真抱淀治、淀治抱那由多一樣，只是一個真心擁抱的距離。

而不是對我來說，動畫裡被鏈鋸嘎拉嘎拉地鋸開的，那遙遠的日常，以及那遠到沒有回音的巨大裂痕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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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山下清悟近年幾乎都只專注在MV、OP、ED等短片影像創作，不然真的很欣賞他每次都能獨到精準地抓到原作的精髓，《咒術迴戰》OP1、2，《國王排名》OP2、《她來自煩星》OP等都能完美呈現出作品的氛圍與基調，實在是很想看到如果是他擔任監督的《鏈鋸人》啊。